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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5:54:57 作者: 柏楊以南
白豐年沒有看他。
沒有多餘的心思放在他身上。
相處不多的弟弟和遠在故鄉的外婆都不是他心中的首位。他心太小,只裝得下秦風一人,其他人需要擠一擠。
他盤腿坐在地上,自桶中捧起愛人的腦袋,極盡溫柔地看著他,接著慢慢將臉頰側起,壓下去,貼在秦風冰冷的臉上。
客廳沒有開燈。臥室檯燈暖暖的光爬出來,窗外淡淡憂傷的月光透進來。
兩種冷暖的光源分別映在他們的一左一右。
他們好像自成一個世界,把一旁的白瑞雪排斥在外。
白瑞雪慢慢靠過去,輕輕拭去哥哥臉上的淚,滿臉都是淚,剛擦完,又落下新的,擦都擦不及。
「他是怎麼變成這樣的?誰害他?」
「……不是我。」
「……」白豐年疲憊地抬起眼看他,又很快垂下眼。
「我真的可以把他——」
「夠了。」白豐年打斷他,說話沒有一點波動,已傷心到極致,疲憊到極致,枯敗到極致。
「一個死人要怎麼復活?好累,你去睡覺吧,我想靜靜地與他在一起。」
白瑞雪收回擦淚的手,默不作聲地脫掉上衣,露出纖細白皙的身體。
「你看看我。」
白豐年沒有看他。
「你不相信可以復活,至少可以看一下證據。」
白豐年終於捨出一點目光。
他看到男孩的胸膛,光滑,柔嫩,沒有一絲污垢,如一張雪白的上等絲絹。
「看什麼?」
白瑞雪伸出一隻手,以手作刀,用力插進了心口。
好痛好痛,淚源源不斷地墜落,淚眼朦朧中,哥哥的臉變得模糊不清。他全身細微的顫抖,仍堅定地看著哥哥。
白豐年驚愕,失去了反應力,呆呆地望著白瑞雪。
白瑞雪抽出血紅的手,呼吸變得微弱,意識開始朦朧。他對白豐年說出最後一句話:「我不會死,等等我。」
他倒在地上。
白豐年:「……」
許久許久,有什麼東西在腦袋裡爆炸,轟的一聲,痛苦得臉部變形。
白豐年捂著腦袋滾在地上。
片刻,他起身,歪著腦袋,朝伏在地板上無知無覺的男孩看去,他的肌膚看著雪白而僵硬。輕輕一嘆。
怎麼可以睡在地上,會著涼的。
白豐年爬過去,伸出雙手,小心將白瑞雪抱在懷裡,是一個抱嬰兒的姿勢,然後他雙臂輕輕搖晃,又輕輕地唱著搖籃曲,臉上是淡淡的微笑,平靜到可怕。
要怨白瑞雪。做事欠考慮,到底還是小孩子。他不知道哥哥的精神狀態本就到了臨點,這一刺激,頓時一發不可收拾。
他是普通人,是人。
如今卻像偶人外婆,思維變得混沌而無序。
又經過好久好久的時間,白豐年感到雙臂麻痛,抱怨道:「你長大了,哥哥快抱不動你了。如果還是小小的,多好,一隻手就可以抱著你。」
這時,白瑞雪醒了,睫翼顫動兩下,才緩緩睜開雙眼。
影像從模糊到清晰。
他首先看到了白豐年半身的血,接著看到他下巴上也有血,臉蛋上也有血。他伸出手擦了擦,沒擦乾淨,血模糊在一起,像打翻的顏料盤,可是只有一種顏料。
白豐年立馬驚喜地笑了:「你醒啦?」
白瑞雪一愣,感到有什麼不對勁的東西在他不知情時,暗地生長。
白豐年笑容燦爛地看著他。
「你醒了,可你秦哥還沒有醒。」他說著,表情變成傷心的模樣。
白瑞雪把那點不對勁丟開,把他溫暖的手放在心口上,讓他多摸摸他。
「你看,傷口已經沒有了。你現在相不相信我的話?外婆脖子斷了,也是我給她縫好的,第二早上,她給我做早餐,還叫我起床,摸我的腦袋。」
白豐年微笑著點點頭。
「我的生命力好強。上次外婆說我呼吸只停了三小時,這次是多久?」
「現在是十一點半。」
「我進步了。」白瑞雪仰著臉看哥哥,希望他夸一誇他。
「真棒!」白豐年拍掌道,然後摸了摸白瑞雪的腦袋。
白瑞雪卻困惑道:「你不問一問,我和外婆是怎麼一回事嗎?」
「嗯,好奇,你說。」
事情其實很簡單。白瑞雪拒絕了同齡人要脫他衣服的無理要求,被人惱怒地推倒,尖木穿心而過。
他們立刻驚慌四散,因怕事,沒有告訴大人。
外婆漫山遍野地找他,從山墳的斜坡上滑倒,剛好滾下來看到躺在草地上的小外孫。
她抱著外孫的屍體哭著回家,後來,白瑞雪睜開了雙眼。
他的死而復生引起村人的忌憚,緊接著,欺負他的同齡人離奇死亡,村人逼外婆交出白瑞雪,說要把這個妖孽燒了。外婆不肯,當時情況太混亂,一個鋤頭砸在外婆的後頸。
後來,他縫好了外婆。再詛咒了全村人,把他們的靈魂架在火上烤。
每當夜晚,山村會傳出嗚嗚咽咽的哭嚎聲。
「我好記仇的。」他告訴哥哥。
白豐年再次把白瑞雪抱在懷裡,緊緊地,分不開。本就是親兄弟,血脈相連。白豐年嘴角微微上翹。
——好希望能再長出兩隻手,抱得更緊更緊,永遠也逃離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