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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5:54:57 作者: 柏楊以南
    尖叫聲不斷響起,四周的人看不到鬼,他們只見到一個男人忽然抽搐著倒在地上。同時,他的喉管不知被什麼利器破開,大量的、粘稠的、溫熱的血像煙花一樣綻放。

    他的生命也如煙花一樣短暫,卻沒有絢爛的姿態。

    小楊已有經驗,一擊斃命。

    「秦風」像一隻抽搐的蟋蟀,四肢發出生命中最後的掙扎。

    他睜著眼睛,似乎不肯死去。

    白瑞雪站在人群外,人群擁擠來擁擠去,裡層的人要躲避濺出來的血,外層的人想要擠進去看熱鬧。流動間,白瑞雪穿過肩與肩的縫隙,一下對上了那一雙眼睛。不肯死去的眼睛,流下一點不甘的淚。

    耳邊是嘈雜的討論聲,漸漸地,被一個人的慟哭所覆蓋。人們變得黑白無聲,像站在葬禮前,端莊肅靜,給予一個死人最大的尊重。

    白豐年跪在「秦風」身前,伸手想觸摸又不敢觸摸。他背對著白瑞雪,白瑞雪看不見他的臉,只聽到他像一隻失去孩子的野獸的似哭似吼的聲音。

    「哥……」

    白瑞雪喊不出哥哥,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目之所及的景象變成了意義不明的色塊,仿佛坐在汽車上,車速很快,窗外的風景模糊不清。好像過了一瞬間,又好像過了許久,周圍變得一片潔白,刺得他閉上眼睛。

    靜默許久,睜開眼,他發現自己站在電梯前。

    電梯門開著,清潔工穿著綠色環保服,還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忽然對他說:「請記得,把我的水桶還給我。」

    電梯門關了。

    白瑞雪久久不能回神,他恍惚著,低下頭看見一隻綠色塑料水桶,秦風的腦袋面朝上,蒼白閉著眼,似乎隔著一層眼皮與他對望。

    茫然……遲疑……失措。

    這是秦風,還是「秦風」?

    時間倒退了?

    ***

    白豐年突然驚醒,似做了一個可惡的噩夢,但一醒來就煙消雲散,全然不記得故事的曲折,總之,令他心傷得落下淚來。

    胸膛沉甸甸地,裡面一顆心臟驚慌得亂跳。

    他揉著太陽穴,看清自己正身處臥室的床上,一旁的檯燈發著溫暖的光芒。

    「我……在等秦哥下班,不小心睡過去了?」

    他想起,傍晚打秦風的電話打不通,走出門,才聽到熟悉的鈴聲從電梯廂里傳出來。於是他判斷,是秦風早上坐電梯時,手機掉進電梯縫了。

    他看看時間,還早,十點多。以往秦風加班要到十一點才回來。

    可是心還是慌。

    已經睡不著,心臟活躍得讓人難受。

    白豐年起床到外面接水喝,準備看看電視。大門開著,風灌了進來,走廊的感應燈光也趁機溜了進來。

    他疑惑地走出去,看到弟弟站在電梯前,似乎在思考什麼,手邊有一隻綠色的塑料桶。

    再走近一點,他看到一隻頭顱。

    一定還是噩夢!

    他顫抖著往後退,又覺得不對,退後也回不了現實。應該給自己一巴掌,將自己荒唐可笑的夢打醒。

    「啪——」他用力扇自己一巴掌。

    白瑞雪嚇得肩膀一聳。

    回過頭:「哥哥?」

    耳邊似乎又響起哥哥悲痛到讓他酸了鼻子的哭泣,他腳步挪了幾下,想遮住水桶。

    白豐年茫然地眨眨眼,再次給自己一巴掌,痛!還是痛!密密麻麻的痛,仿佛有數千隻螞蟻在啃咬,在他身上咬出一道傷口,然後大搖大擺鑽進血肉里、鑽進骨縫裡,最後鑽進他的心臟里。

    他死死捂住心口,死死瞪著那隻水桶。

    「哥哥!」

    白豐年感到耳朵聾了,聽不見。他還情願眼睛瞎了,那就看不見這可怕的一幕了。

    他的眼淚不受控制,無知無覺地滑落。

    「為什麼?」他的聲音開始哽咽,「他要躲在桶里?」

    他走過去,蹲下來,對秦風的頭顱說:「這么小的桶,裝得下你嗎?你不痛嗎?」

    白瑞雪沒有說話,他不知該說什麼。眼前的哥哥並沒有之前的記憶。

    重新開始,卻又產生了不同。他在書中看過一句話,蝴蝶一扇翅膀,可能導致遠在千里的一場風暴。

    以前不懂。他覺得,以後可能會懂了。

    白豐年傷心欲絕。

    他是水做的,眼淚一直流。仿佛要把全身的水分流盡才甘心。

    這是白瑞雪第一次看哥哥流淚。

    沒有新奇,只有感同身受,他也想哭了。

    「我可以把秦哥縫起來的。說不定第二天一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他就睜開了眼睛。」

    白豐年表情枯敗,一點不信他的話,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毫無波動。一個正常人如何相信一個不正常人的瘋話。

    白瑞雪有一點點的傷心。只要是他說的話,外婆都會選擇相信,說:「原來是這樣啊。」——就算她是哄他的。

    白豐年把秦風搬到客廳,關上門,白瑞雪圍繞在哥哥身邊想找到一個拿出證據的時機,以此證明自己的話不假。

    白豐年輕輕放下水桶。

    「你能不能安靜一點。」他冷冷道。凶人的是他,哭的也是他。

    白瑞雪再也忍不住了。他全身都靜止不動,只有眼珠在動,他的眼珠斜上,定定看著白豐年,眼眶不覺逼出一滴淚,隨著雪腮,滑到尖尖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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