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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謝董事長跟杜教授都老了,工作強度大加上水土不服,今年以來兩個人輪換著生病。二姐、三哥要是都不在家,珍卿就帶杜太爺跟杜保堂來,撫慰一下雙親寂寥的心情。四姐倒也願意帶兒子繼宗長住,奈何她婆家的人一同住在梁州,她這長子媳婦老住娘家不像話。

    珍卿這一回在大宅住下來,一同來的四姐難免又抱怨婆家,說他小叔子的兒子亂進她房間,弄壞了她好喜歡的一件紅寶石首飾,罵又不好狠罵簡直憋屈死了。又說叫他小叔子幫忙管著製衣廠,他小叔子樣樣小事都叫她拿主意,什麼事都擔待不了似的。

    謝董事長感嘆翟家人老實,四姐憤憤不平地「老實」可不是好形容詞,謝公館就沒有這樣的老實人。

    珍卿聽了一會趕緊走開了,在起居室哄著杜保堂認字角,同時指點小英學習炭筆素描。她見四姐高聲大氣地嚷半天,倆小孩都是心無旁騖地學習,非常滿意地給他們發送獎勵,要帶小英去看她如今最愛的《白雪公主》,並跟杜保堂在外面玩捉迷藏。

    珍卿是蒙著眼睛逮人的那個,小英拉著杜保堂玩得可高興,小孩們嘰嘰嘎嘎的笑鬧聲,就是像長了翅膀的小鈴鐺,聲音脆亮得讓人心生歡悅。杜太爺拄著拐杖站在廊下閒看,褶皺縱橫的臉上是歲月靜好的氣象。

    謝董事長勸解了女兒半天,叫她看在丈夫的面上一定忍耐,何況他們也不是什麼貪婪狠毒的人。四姐便說非要在娘家長住一陣不可。

    珍卿他們在外頭玩得出了汗,秦姨忙說叫他們進來烤一烤,梁州雖暖和冬天也不能大意嘍。

    珍卿帶孩子們回房換了衣服,到起居室見四姐還是心焦意躁,蹙眉猜疑道:「你近來怎麼這樣焦躁,又生病還是又有了?」俊俊哥在楚州前線駐防一年多,上個月剛剛回來探親一回。謝董事長跟四姐面面相覷。

    要說珍卿真算得上金口玉言,四姐的長子繼宗也一歲半了,她懷這個二胎也不算太近。其他人難免問珍卿還要不要再生,謝董事長和吳二姐說要生趁年輕生,歲數大了再生真是受罪得很。

    珍卿搖搖頭不置可否,她和三哥的事務都太多,要備孕總得修身養性一陣,而杜保堂還沒有上幼稚園,兩個孩子加個老人照顧不過來。杜保堂聽得懂大人說話,這時就問什麼是幼稚園,珍卿就抱著他給他解釋。四姐說起謝公館遣散的傭人聽差,不免唏噓今昔彼此的際遇,有時候要找得用可信的人都難找,也不知海寧第一名門還能否恢復舊日榮光。

    四姐不得不回到她婆家養胎,珍卿一家就搬來謝董事長大宅住,每天帶著杜保堂學習玩樂,一家人都覺得很趁意。

    珍卿的「夢境系列」在國內展出許久,計劃明年要做世界巡迴畫展了,本來要把重點放在美國那邊的。但南洋的曹惠祥先生盛邀珍卿先去南洋。如此,就要跟先前溝通過的美國朋友們解釋一下。

    梁團大新出的系列風景明信片,是珍卿跟唐人禮、朱書琴等策劃的,這日印好了先給珍卿送來二十打,珍卿就打算先給美國的老友寄明信片並解釋畫展的情況。

    晚上叫小英跟杜保堂跟杜太爺玩,她要在睡前寫好很多明信片。小英就毛遂自薦要給她幫忙,不但幫她拆明信片呢還幫忙晾乾,杜保堂這小東西也非要來湊熱鬧,晚些時候郭壽康也過來了。

    珍卿寫了很多明信片寫累了,郭壽康過來說不妨明天再寫,明天他沒事能幫姐姐一塊寫。珍卿說此事不好叫人代勞,不然就是對朋友們不尊重。小英在一旁天真地問:「小姨,我只有三個好朋友,你怎麼這麼多好朋友呢?」杜保堂小腦袋仰得那麼高,郭壽康也提議她講留學的事。

    珍卿就從瑪麗女王號上講起,說到到美洲大陸初見的菲爾林教授,中文系的布萊德曼教授、加西亞教授、萊蒙托夫教授等,美術系的費特朗教授等,平京學社的錢壽詒教授等,還有房東米勒太太,熱心社會人莫爾斯太太,還有校友蓓麗、白莎拉、弗萊頓、白莉莉、金艾達,以及宗教人士金牧師等,還有通過朋友認識的其他各界朋友,以及在歐洲大陸認識的湯韻嫻女士,老師達芒先生、弗郎索瓦先生、夏爾·莫諾先生、同門的師兄弟等等。

    小英就說小姑跟壽康舅舅一樣,滿大街都是朋友了。提起這些海外的朋友,珍卿忽生恍如隔世之感,她的心境完全不是小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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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時吟自述:

    兜兜轉轉,兩載光陰流轉,人生際遇沉浮,令人悲慨難言。

    當年在海寧國立大學中文系,我千方百計選進易先生的《文學史》。就像虔誠的教徒恭候大德宗師,我買了一本嶄新的學生日記,把鋼筆的墨囊檢查了又檢查,開課前天夜裡輾轉反側難以成眠,翌日竟能準時起床買飯,又精神奕奕提前到達教室等待。後來教室里擠得人山人海,我不由跟同學慶幸提前來占住座位,才能安生記錄易先生的通篇演講。

    夏天的教室像悶熱的蒸籠篩子,大家壓低聲音的嚶嗡聲也嫌聒噪,人群中醞釀難以言說的虔敬空氣。等到看見太陽爬到三樓的窗上,忽聽擠在教室外的人群躁動起來,便預感是易先生來了。終於看到期盼良久的易先生的影像,我在心裡輕輕跟自己念「啊,來了」。

    第一印象跟想像中相去甚遠,易先生身體太纖弱、面容太秀美,不像一個享譽中外的大學問家。可當她沉穩端莊地立在台前,笑意清雅、神態自若地面對大家,我又覺得是我想像中的博學智者了。她站立時腿部微微分開斜八字,一立住腿腳就不會輕易亂動,既不偏移重心以手插兜,也不彎腰躬背把體重壓在講台上,她絕不像男教授們那樣隨性不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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