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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海寧國大目前還是決定不搬,寶蓀、阿葵和蘇大姐所在的兩個女中,礙於種種情況也決定留在租界。

    珍卿為各種事已在心力交瘁時,便給寶蓀夫婦留了一萬塊錢。無論《新女性報》是否辦下去,這筆錢都由寶蓀和阿葵自己處置。她又把麥特林路的房產過給寶蓀,雖然現在大家都還可以苟安,但將來不得不逃的時候,賣掉房子就有上路的經費了。她給辦夜校的蘇大姐也留了錢,珍卿相信蘇大姐一定會妥善使用。珍卿那些決定留在租界不走的朋友,她能幫扶救濟的都已經伸過援手。

    珍卿除了忙著給各項事務收尾,還得接受許多相關人士的慰問和關照。譬如驚華書局的古以錦先生,還有她參加的文藝協會的負責人,海寧教育界文化界的同仁,國內親友和本地同窗等。不少人聽聞謝公館已經出賣,說她若是住旅館不妨先住到他們家,有人問她們尚未離開是否因無船,有人說有辦法搞到洋人的船票,還有願意出手幫忙解決謝公館在星漢的麻煩……

    大家對她和謝公館著實一片好意,可是天天應對一大撥的好意,還不能給人傳遞一點負能量,珍卿覺得自己身體、精神已經繃到極點了。

    局勢發展到這個時候,珍卿的同窗好友都陸續離開了,不過離開跟離開也有不一樣。

    米月家是做洋人買辦出身的,他們對西洋人的實力盲目崇拜,就算闔家離開海寧也並非徹底地搬遷,就是跑到鄉下避避禍以後再回來。米月的先生還在德國人的公司坐班,她家有些為洋人服務的親友也沒有走。即便後來局勢惡化得那麼快,相當一些人還是覺得西方列強有實力,覺得租界會永遠是和平孤島。這當然還是後話了。

    珍卿只勉強跟米月這好友說,東洋人想要迅速□□,不會冒險刺激英美法國更多樹敵,所以暫時不會強行攻占租界、接管政權。然而,貪毒的東洋人不會永遠克制,租界的失陷只是時間問題。不過對列強實力的信仰太久,珍卿這種話反倒顯得很可笑。

    熊楚行丈夫供職的江南造船廠,接到當局命令也已經預備南遷,熊楚行是要隨丈夫一同遷移的。她離開前特意走了一趟《新女性報》,從寶蓀那得知珍卿竟沒跟著丈夫走,特意過來謝公館探聽情況,確認珍卿跟二姐是翌日坐英國船離開,才囑咐她自己珍重就跟丈夫離開了。

    三哥離開海寧的這一個白天,珍卿在外頭還是一直在忙碌,傍晚筋疲力盡地回到謝公館,秦姨跟阿蘭做好晚飯等著她。說吳二姐打電話說有一台外科手術,怕非得忙到後半夜才能回來。珍卿只勉強應和著秦姨的話。這些天她家裡家外一直連軸轉,疲憊勞累得木訥遲鈍了不少,平常幾乎連話都不想說了。

    珍卿勉為其難地吃完一頓晚飯,看看現在真正「家徒四壁」靜得嚇人的謝公館,連唏噓感慨的精神都沒有了,回到自己的房間倒頭就睡過去了。

    睡了不知多久女傭阿蘭把她喚醒,說謝公館外面來了一群叫花子,卻是說五小姐的老同學呢。

    珍卿下去走到大門外一看,打頭兩人撥拉著自己的頭髮和衣服,介紹自己是鄧揚和跟胡蓮啊。珍卿拿著燈照著辨認一番,竟果真是鄧揚和跟胡蓮夫婦,他們兩口子狼狽得真像叫花子,身後跟的四個男女也不遑多讓。

    秦姨知機地指揮阿蘭去燒熱水,自己則立刻上樓翻箱倒櫃找衣裳去了。兩下里一相認,胡蓮連忙問珍卿有吃的沒。然後珍卿就引他們到餐廳去,這幫人狼吞虎咽地開始吃擺上桌上的菜——是特意給吳二姐留了飯菜。胡蓮這個快嘴子邊吃飯邊講述前由,說平津陷落後他們津門大學也向南遷,目的地跟平京大學一樣是星漢市。

    走到徽州他們有學生掉隊了,鄧揚和跟胡蓮兩口子就返回去找,找到了學生卻差點遭遇土匪,反正艱難地擺脫土匪的威脅後,他們整個行進方向已經偏了。兩個老師並四個學生們都傻乎乎的,都不曉得身上錢啥時候被偷光了。一路上就靠大家輪流當東西,勉強走到海寧來投奔珍卿。

    看著眼前狼吞虎咽的鄧揚和夫婦,常人真難想像他們是留美的高材生。不過設身處地想一想,珍卿自己若餓到這地步也不外如是。

    胡蓮這幫人久違地洗一回舒服澡,洗完了就趕緊睡了。珍卿又打了幾通電話弄船票——胡蓮這幫人跟她的目的地一樣,後天自然也要一起離開的。現在想弄船票真的太不容易弄,珍卿想實在不行擠擠也行,反正胡蓮他們也只有六個人。

    儘管明天他們就要離開了,秦姨和阿蘭、黃大光還是將到處收拾妥帖,秦姨還上來跟珍卿回稟一聲,說明買了謝公館的人明天會來拿鑰匙。

    珍卿怔愣一會頗覺得荒誕,苦笑著跟秦姨說:「何必還打掃它呢?後天真正要走個乾淨。」阿永已經跟謝公館的買家過了契書,明天一早人家來拿各種鑰匙。謝公館最後的兩個主人也會離開,謝公館以後也許就不叫謝公館了。

    秦姨聞言怔忡了許久,眼裡也是閃爍的淚花,卻忙低下頭掩飾著跟珍卿說:「我們都習慣了,謝公館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從來都是乾乾淨淨,體體面面的。」

    珍卿握著秦姨的手拍拍,像是安慰她又像自我安慰:「秦姨,我曉得你來得早,二三十年的光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夠上一個人的半輩子了。乍然要走自然誰也捨不得,可是我祖父有句話說得好,他說我在哪裡,哪裡就是他養老的地方。謝公館今日易主了,可是舊日主人都還在,我的家還在,你的家也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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