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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那麼我們開門見山地說,如何造就一個自有光芒的人?或者說,如何自我造就成自有光芒的人?蘇東坡言『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材,亦必有堅韌不拔之意志』。
「而我認為立大事者須有三點,一曰天賦,二曰努力,三曰機會。天賦對我們每個人意義幾何?它對人材的造就起決定性作用嗎?古往今來,由中而外,有多少幼時天賦超群而大時了了者,又有幾多資質庸常而有所成就者?……有天賦機遇卻不努力上進,以致餘生碌碌終成大憾的人,何其多也。而從國語課的美國盲女海倫·凱勒的事,可見努力對於人生成就的決定性……
「而在今時今日,我可以這樣告訴大家,凡能立於此地聽我講演者,多數是天賦、努力與機遇並得者。然而欲使人生有更大的造就,天賦之事或難強求,但我們尚能依靠自身之努力,以期天道賜予勤道者之機遇……我請同學們務必珍惜眼前的光陰,為我們面臨戰爭威脅的國家學習,為我們瀕臨斷絕的民族文脈而學習,也為個人的生存溫飽發展而學習。有機會一定要多學知識、多長智慧,但多學知識、多長智慧的前提是,你必須先鍛造一副強健的體魄,再以自己的眼睛去觀察,以自己的心靈去分析,如何不斷延展自己生命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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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到睢縣的消息早藏不住,啟明演講後家裡更是門庭若市,許多省內外的學界聞人求見,還有軍政要員甚至近親好友——譬如從省城來的錦添表哥一家,還有二十六軍的同門師兄梁師培等人,後來連省主席也攜屬員前來求見。
珍卿本來想儘速去見李師父,備不住連續兩天門庭若市,有些人物實在是怠慢不得。期間,他們聽了不少本地新聞和民生百態,還與來賓交流教育、文學等觀點,還真碰出了非同一般的火花。
就在珍卿閉門謝客的這一天,磨坊店的噩耗突然傳到睢縣裡——李師父忽然說不行就不行,師娘召喚珍卿快快趕過去,並通知在應天的娟娟姐一家。
珍卿趕去磨坊店的路上,心裡陣陣麻木的錐刺感,眼淚卻一滴也落不下來,她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了,不想心間還是萌生巨大的倉皇之感,幸好三哥此時正陪在她的身邊。
車子停在李家的大門外面,李府的管家親自出來迎接他們,珍卿不由地憶起當年雪天拜師,她看到李家門上貼的「僧道無緣」四字,李師父諄諄教授她篆書的情景,給她傳授《史記》閱讀方法的情景,還有像個老頑童帶著她荷塘釣游的情景……
才從門廊走到西面的遊廊上,感到李家院中不尋常的氣氛,又看到西廂廊上張望的李師娘,珍卿克制著淚意衝上去抱住李師娘。李師娘反倒是沒有眼淚的,三哥在後面及時提醒珍卿道:「先去看李師父要緊。」
珍卿挽著師娘急步轉入西廂,她覺得周遭一片凝滯的死寂,房中站滿了人卻沒有一點突兀的響動。珍卿終於看到床上仰躺的李師父,她撲倒在床邊眼淚再也繃不住,握著李師父的手哽咽著呼喚:「先生,先生,是珍珍來了,珍珍來晚了,先生該打手板子。」
李師父意識似乎已經模糊了,他眼睛已經不知道看人,重濁的氣吸進去似有千鈞重,旁邊的丫頭要幫李師父吸痰,李師父艱難地朝著珍卿的方向,嘴巴一蠕一蠕地似乎要跟她說話。珍卿把耳朵貼到他的嘴邊,枯燥的痰音一遍遍地噪響著。她湊近聽清師父話音的瞬間,淚水洶湧得仿佛要決堤一般,她勉力克制著磅礴的情緒,一遍遍一字字地告訴李師父:「先生,我記下了……」
在場人都問珍卿李師父說得啥,珍卿掩抑著悲聲說了一句:「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李師娘也只是悲切地應一句:「這也罷了。」麻木傷痛得似沒有一點淚水,她馬上轉頭交代管家和老女傭,快將李師父入殮的東西都收拾出來,又叫李師父本家的族人布置起來,那些族人連忙殷勤地應著下去了。
李師娘吩咐完這些回來忽然哭了,是那種靜默地不需要人勸解的哭,她哭一會就不再哭了,珍卿哭一陣也漸漸哭累了,但李先生一直攥著她的手,李家的使女端來水給她洗臉都不便。
已經咽淚收悲的李師娘,在床頭木木地呆坐了一陣,叫左右幫珍卿把手扯出來,叫珍卿安生坐著好生歇一歇。珍卿把手抽出來也洗了臉,喝著李師娘叫人煮的參棗茶,聽李師娘說起她的生父當年去世,也是這樣一聲重一聲輕地喘著,兩天兩夜才算得了解脫。說完這個李師娘沉默了一會,又絮說她沒給李師父留下男丁,這幾年李師父族人一直在糾纏,要給他過繼一個孫子打幡摔盆,但李師父終究沒有答應,之前說喪事也不願意大辦,一直強調自己「僧道無緣」的他,死了也不願意和尚和道士來超度他。
珍卿是頭一回直面至親的死亡。上輩子養母過世珍卿在念高中,喪事是鄰居和街道上幫辦的。這一世生母仙逝她才五歲,杜太爺叫女工把她抱得遠遠的,生母整個清洗入殮過程她都沒參與。這一回親見李先生離去的過程,珍卿由死亡獲得了不一般的啟發。
死亡究竟是什麼呢?無論你是否功名蓋世,氣沖斗牛,一切生時的功名利祿權勢尊位,都不能作為送予無常的賄金,無常總要將死亡送到你的眼前,你須要喘完世間重濁的空氣,接住這份量說不出輕重的死亡,然後讓你的至親透過你的死亡,看見通向死亡的黃泉之道,從而有了對死的敬畏以及對生的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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