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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現下誓死抗戰口號喊得震天響,實際禹州這地界從上到下,當官的跟老百姓還是該幹啥幹啥,就是年青學生和知識分子熱心,街上發傳單、遊行的都是他們,街市上掛的抗戰幌子跟橫幅,多數是機關應付上頭來人檢查的。珍卿二人見怪不怪也沒啥評價了。
明堂大女兒杜容華就莫名說,當局不是說尋求S國和美國兩大強援了嘛,諒東洋島國這區區的後起之秀,不至於能打贏得這兩個強盛國家吧。
珍卿和三哥還未及詳細解說,明堂侄子很惱怒地喝止了大女兒,罵她別用微末見識在長輩這班門弄斧。珍卿還是特意跟他們解說一下:「歐美政客比中國人更務實,沒有令人垂涎三尺的好處,沒有到他們自己也不安全,他們很難說會盡全力救援中國人。S國所謂的向我國援助數百架飛機,其實是為了避免腹背受敵的險境,向我國提供貸款用於購買他們的飛機,這個貸款將來要連本帶利地還回去的。」聽到這一席話的明堂侄子,失望地嘆一聲:「泱泱中華,竟至被倭寇逼迫至此!」
臨出發前,三哥的外莊經理早將三輛汽車開來。加上保鏢十個人也夠坐的,裝上隨身行李正好足夠。不料明堂侄子說去教育局請了假,說要陪同珍姑姑跟姑父回睢縣去,解釋說珍卿多年在外難免地理人物生疏,一幫外鄉人乍入禹州遇到麻煩也須有人打點。
他還又要把省城做事的長子玉璉也叫回,珍卿和三哥再三說不必,爭扯得都要著急動怒了,明堂侄子才無奈放下叫回長子的打算,只說他的次子玉瑚就在睢縣教育局,已經打電報叫玉瑚幫忙全程打點。珍卿夫婦囑咐他別處聲張他的行蹤。
白天看永陵市的街道也是蕭條,蔫頭耷腦的巡警、倚街乞討的叫花子,光鮮睥睨的闊人,穿戴潦草的窮苦人,還有還算有朝氣的青年學生,跟魯州所見景象也沒有太大差別。
汽車出城後在平川上順風疾駛,但珍卿對永陵市內風物並不熟悉,路上沒有感到太多故鄉的親切感。
他們一行人臨近睢縣不忙進城,專誠拐到磨坊店探望珍卿的李師父李師娘。到地方發現李師父家裡尚算平靜。時隔七年後的師徒重逢,無須任何矯情的煽情戲碼。李師父積年的頑疾不可能治好了,可也不像是立時要下世的光景。
珍卿看著形容枯槁的李師父,想到也是油盡燈枯之象的慕先生,還有幼時為她發蒙的匡成英先生,十三年前飄然一去就再無音訊了。她也生出天地茫茫、我身何歸的悽惶。
李先生最初教導珍卿的那個冬天,身體羸弱的師徒倆冒風雪上山尋找臘梅。而今珍卿終於回到了故鄉,李師父又欲效仿上山尋臘梅的故事,一個在燥熱與清涼交替的清晨,帶著娛樂晚年的小弟子跟她的丈夫,步履維艱地爬到山樑上的野梅林中。
李先生爬到山樑上就喘得厲害,早沒有了當初對雪詠梅的氣力,何況夏天的梅樹全是一片萎枝,想尋也尋不到。他們三人只在啁啾的鳥鳴中,瞰望著灌木叢中的墜露鮮花,還有不遠處的障目青蔭,及更遠山腳下的霧裡村莊。
李師父問珍卿看著鄉中的夏日景象,心裡有什麼詩意沒有。珍卿暗暗壓下淒涼的心緒,念起少年《聲律啟蒙》中的一聯:珠綴花梢,千點薔薇香露;練橫樹杪,幾絲楊柳殘煙。尋常字句莫名是愁惻之情。
李先生撫須輕嘆一瞬,說了一聲:「早飯該好了。」珍卿和三哥欲左右兩邊扶他,李先生擺擺手沖長工道:「栓子,你背上我下山吧。」
珍卿夫婦在李師父家盤桓了三日。珍卿離開磨坊的那天下午,才說出娟娟姐和她的共同心聲:「先生,你為啥不情願去大城市,娟娟姐在我也在吶,我們一家骨肉至親團聚多好。」
李先生直愣愣地盯著空氣,咳著痰說不出來話,等丫鬟幫他吐了痰,他虛浮地喘著氣說道:「新舊沉浮,東西漂流,一生顛仆,無所造就。埋骨若非桑梓地,死了也是霧慘雲愁!」
珍卿的眼淚撲嘟嘟落下來,伏在李先生膝上嗚嗚哭起來,三哥在旁邊任珍卿哭泣著,一會還是李師娘上來勸解她:「小時候才來我們家,說你是個沒眼淚的丫頭,長到如今眼淚水兒反倒多了。」
之後李師娘私下勸解珍卿:「我自從進了李家門裡,你師父無論去哪我都跟著。他說走到哪裡都是外鄉人,走來走去一身志向不得舒展。珍珍,我拿你跟娟兒一樣看待,你是個知書達理的文化人,跟你娟兒姐講不通的理你必能聽進。你師父不願埋骨他鄉,離他父母兄長太遠。這是他的本心,他的身板也敗到頭了,再折騰就要倒架子啦。珍珍,你不必再強勸你師父,倒要多勸勸你娟兒姐。」
李師父少時立志澄清玉宇、庚續文脈,珍卿少年時跟李師父執經叩問,耳濡目染受了他不少影響,若說誰現在最能理解李師父的心境,莫過於她這個幫他著了作品集的弟子了。可是道理是道理,感情上還覺得難以接受。可她終究沒有再跟他們說不必說的話。
見李師父狀態還算平穩,珍卿也得繼續拜訪其他親友。路過睢縣城裡的時候,珍卿斟酌著娟娟姐打電報,勸她不要強行違拗老人家的意思。
打完電報,珍卿帶三哥去啟明學校投帖子,門衛拿著帖子叫他們站外頭等一等。等了沒有一會,就從學校裡頭跑出一連串的舊日師長——當年的梁士茵老校長,接觸最多的盧純庵教務長,以及走路一顛一跛的張庶務長——他當年跑到鄉下籌措學校經費,遇雨阻道不慎摔斷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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