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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這座院房從裡頭上著鎖,一條門縫能容人向里看望:窄窄的院中三棵枝繁葉茂的庭樹,近大門的這棵顯然久未剪枝,樹冠上也蒙著厚厚一層灰,庭樹間擺著招財防火的石槽。蓊蔚成堆的爬山虎漲勢驚人,把庭院後面的房舍遮得看不清。庭院是中西合璧的創新風格,但牆皮剝落的院牆、漆色斑駁的屋檐,可見年代久遠、失於修繕。
珍卿心裡微微嘆息,麥特林路《新女性報》那處院子,早被三哥買下來專供報社使用,但寶蓀和阿葵在華界有教職,待在報社的時候反倒少得很,只好跟幾戶人家租住這大雜院。
拍門半天沒聽見一點動靜,珍卿側身看這逼仄坑窪的巷子,這裡孤寂冷清得不像白天,想來男女青壯周末也要為生計奔走。
一行人正在左右瞭望,巷子斜對面的人家門裡,探出一個中年婦女的圓腦袋,見這群人中的小姐年輕漂亮,穿戴比月份牌美人還時髦登樣,又帶著那麼多聽差使喚,心裡揣測這群人來頭不小,當保鏢們凌厲的目光齊刷刷看向她,這婦女嚇得心裡直哆嗦,連忙客氣地大聲問:「你們找誰呢?」
保鏢張四喜便跑到這婦女面前,指著珍卿站的院門問這家主人哪裡去了,這圓腦袋婦女問具體是哪一家,裡頭住了好幾家子人呢。
珍卿這裡聽見院裡似有動靜,便見一個穿著夾旗袍的細瘦女子,拂開密匝匝的枝葉向外走,扶著老大的肚囊慢慢現身,珍卿連忙驚喜地喊:「阿葵?」
肚子圓得像笸籮的年輕女人,神情和肢體由最初的鈍拙,也慢慢顯露全方位的驚喜:「珍卿?」她連忙捧著肚子小跑到門邊,激動地解開門裡搭掛的鎖鏈,珍卿高興地垮進門裡擁抱她,可她肚子圓得頂人不敢抱實。分別許久的一對好友把臂抱肩,聯袂走進這個空間緊湊的院子。
珍卿留心觀察阿葵的肚子,發現是她身子細瘦伶仃,才顯得肚子格外大,仔細一看,她這肚子其實跟高挑的吳二姐孕期差不多。阿葵也貪婪地端祥著珍卿,看她依稀是舊日風華,神態亦見少婦的嬌美,不由很動感情地且喜且泣。
兩個人站在門洞有哭有笑的,阿葵卻不忙將貴客迎進去,擦著淚走出院門左右瞭望一下,那個圓腦袋婦女正在這院子的壁角探頭探腦,阿葵走去跟那婦女言語幾句,又似乎給了她一角錢,那婦女便喜眉笑眼地答應著,扯開嗓子呼喊「三兒,三兒,三兒」。沒等她喊到第四嗓子,三個小孩子從南邊飛奔回來,仨孩子受那婦人一番叮囑,尋他們口中的宋先生去了——寶蓀早就跟他娘姓宋了。阿葵轉頭又跟那圓臉婦人講,請她幫忙買些肉菜回來,她回屋給她取錢出來。長年不喜言笑的阿葵,今日格外步履輕快、喜氣洋洋,連那圓臉婦人都問是不是親妹子來了。
珍卿看阿葵走回來上台階,怕她腳下有失忙拉她一把,阿葵攥著珍卿的手道:「珍卿,我也曉得你貴足踏賤地,我們就是樣樣周全,也不敢跟公館相提並論,可我還是想代表寶蓀,請你在家吃一頓便飯。我跟寶蓀結婚你不在,今日就當是賀我們結婚,好不好?」
珍卿未必想叫他們破費,但卻人美意才是不尊重,便滿面含笑地答應下來,且不等阿葵張羅什麼,便扭頭對保鏢頭頭黃皕說道:「黃先生,勞您整備些孕婦當吃的,也不要全弄些大魚大肉,葷素均半才入口些,今日我們都在阿葵家吃飯。」黃皕就拉著張三福和張四喜如此這般交代。
阿葵想說怎可叫客人破費又勞動,但想到珍卿從小錦衣玉食,就算吃家常菜也有名廚烹調,她現在作為主人卻身子笨重,數月來都是寶蓀在做飯,寶蓀一時半會未必回來,犯不著逞強做飯怠慢客人,就由珍卿的聽差們操辦,她挽著珍卿穿花拂葉往南廂而去。
南廂房子也被枝葉遮蔽檐窗,倒萬幸光線還能透進去,並非珍卿想像的一片黑洞洞。不過房屋一如珍卿想的陳舊。
南廂三間屋子都開著窗子,階上庭前掃得一塵不染,晾衣竿上搭著花素不一的春裝,東邊一隻煤爐靠牆角放著,裡頭還咕嘟嘟地煮著東西,旁邊窗台木架擺著不少廚具,珍卿猜想那裡大約是他們的廚房。
靠院牆的舊木架晾著些野菜,珍卿問阿葵在哪裡尋的野菜,阿葵說南邊的河堤下雨就有,他們夫妻有時教附近孩子認字,孩子們投桃報李也送些野菜來。
黃皕、毛妞兒、岳箏娘把禮物提進來,糕點果餅放在正廳的飯桌和台柜上,像暖水瓶、檯燈、餐具、茶具,問女主人擺到哪裡合適,阿葵一指點,他們輕手輕腳地放好。衣服鞋襪毛巾床單這些物件,就交到女主人阿葵手裡。
珍卿幫著把東西提進臥室,阿葵見珍卿打量著屋子,拉著珍卿幾間屋子都看看。說臥室、客廳、書房多少器具,都是婚後秦姨和胖媽送來,提起舊事阿葵眼光盈盈生潤,說對珍卿和謝公館都感激。
阿葵看黃皕三人放好東西,三間屋子到處擺的都是,捏著指甲面露不安地看珍卿:「尋常一兩件東西,我們收下也罷了,我和寶蓀把你當成至親,也不必太見外。可叫你屢屢如此破費,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有時受恩太重難以回報,反倒叫人心生愧疚。
珍卿笑著拉阿葵坐下來,說正因她和寶蓀不是外人,她送的才是惠而不費的家常用物,而不是華而不實的貴物,除了給他們小兩口子的禮物,多數東西還是給小嬰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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