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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若說叫她為杜太爺寫傳記,她是不屑去作假糊弄人的,必用欲揚先抑的手法來寫,前面相當篇幅的內容,一水兒會是杜太爺的黑歷史。如此,杜太爺的黑料就要抖得滿天飛,好不容易病癒的杜太爺,說不好又氣出毛病來,那她就真沒得爺爺了。但有些話不便同外頭人明說,珍卿就向師長親友推送她的連環畫,即便連環畫不是傳世的審美藝術品,她自覺用了九成的功力來做,其實很能見得了觀眾吧。
珍卿認為這部連環畫發行之後,更能引起同樣生活背景的國人共鳴。果然不出所料,看了原本只供青少年和低文化水平者的連環畫,在華盛頓的孫離叔叔來信悲訴,說看了由國內寄去的《我和我的祖父》,就想起他少時聚族而居的舊事,講如何被限制各種娛樂遊戲,如何頓悟親長們的迷信論調,還有寡母撫養他的種種不易,說看了珍卿的連環畫,回憶幼時追憶亡母,竟哭得經夜難住淚透枕巾。
說來也是奇怪,很多珍卿認識的文藝界大拿,多少人或是失怙或是失恃,或者怙恃全失被祖父母或兄嫂撫養長大。在海寧的杜教授和跑到梁州的吳壽鵑叔叔,還有《十字街心》的魏經綸先生,在國內外結交的學界同仁們,都來信跟珍卿大興嘆慨,表示《我和我的祖父》竟不像給青少年看的,多少成年人看到入心入肺,悲喜交加。
而後國內多少出版商通過第三方,向珍卿轉達他們的意思,不敢隨便翻印易宣元先生大作,欲商量版稅比例請易先生賦予他們擴大印刷之權。
還有些人消費不起彩印版的,恐怕要去看黑白線描版的翻印畫本。國內不少兼營畫報的報社,寫信或明白表示或委婉暗示,《我和我的祖父》若不想過多被翻印,黑白線描版盡可以交給他們代勞啊。總之各路人馬的意思是,希望在國內業界同仁的同心協作之下,易先生這部大作的發行量,能夠滿足久旱盼甘霖的各個階層讀者的需要。
珍卿自己覺得很是可行,跟三哥、四姐商議一番,選定一些作風不錯的報社合作,權力下放由別人幫忙摹稿發行,也免得翻印者太猖狂搞得正版賺不到錢。
初春仲春時節難得海浪不大,這回遠洋旅行比到美國順遂,珍卿在暈船不太厲害時,就在船艙里狂趕她的畫稿。
《我和我的祖父》在國內的發行盛景,珍卿基本上預料到了,但沒想到從法國出發之後,法國的師友紛紛來電恭賀,說她的連環畫造成巴黎紙貴奇景,熱度先由華人界向洋人界輻射,後由達芒、弗朗索瓦、莫諾等在沙龍宴會,發起對中國式連環畫故事的討論,這討論又藉助討論者的影響力散播開。湯女士跟其他在法華人朋友,已在珍卿給達芒等翻譯的法語版本基礎上,加印了英文版連環畫版本——印製數量當然不比中國版的多。興致勃勃地跟珍卿討論,如何造成新的異域文化勝景,珍卿倒沒那麼大的野心,由著朋友們去隨便做一做,詳情不必細述。
外國的學人跟中國的學者,看待《我和我的祖父》視角不同,審美判析的角度也大不相同。法國人看到杜太爺這位非主流的鄉紳祖父,滿足了對中國傳統教育的獵奇心理,又被這堂吉訶德式的瘋狂grandfather圈粉——當然這種興趣未必全部出於讚美,珍卿知道有些人,會把中國舊式家長的形象刻板醜陋化,以證明自己優越感的合理性。但真正的大學者可以很透徹很客觀。
譬如,後來弗朗索瓦先生就來信說,外國人對中國的新式人物看得多,對他們的舊式人物多是刻板印象,以為全是泯滅人性、冥頑不靈的活殭屍,他說珍卿刻畫的三表叔形象,首先就是舊式的保守家長送出留洋的,這種舊家庭出來的新式人物,也在舊觀念的堡壘和新價值的浪潮中生活,演繹出奇特的大時代鄉縣生活場景。還有楊家姑奶奶跟向淵堂哥,這些中國封建價值的擁躉人物,在層層包裹的舊式價值觀下,還綻放著震撼人心的理性正義光輝,不少外國人看了說非常感動,竟說這部連環畫是中國劃時代的作品,珍卿後來覺得啼笑皆非,需要這麼誇張嗎?它本質上難道不是通俗連環畫嗎?
當然,作為《我和我的祖父》的兩個主角,畫中的祖孫形象引起的討論尤其多。珍卿對故事稍有演繹和杜撰,但大多數事情也非空造,杜太爺不倫不類的新舊價值觀,造成他令人啼笑皆非的行動,在笑料中飽含濃厚的親情,還有「孫女」能屈能伸又跳脫達觀的性格,表現出孩童世界的喜怒哀樂,以及對親子感情和知識藝術的嚮往,放在尚未開化的封建宗族社會背景下,再糅合中西審美的構景賦彩方式,給讀者別開生面的新鮮審美享受,而讀圖是文盲也能做到的事。所以這個系列走紅是必然的,但沒想到在國外也這麼紅。
珍卿又一次感到盛名之累,方方面面催稿的人實在多,在船上白天黑夜地趕畫稿。有時三哥拉著她在甲板散心,看四姐跟同船客人聊天喝咖啡,她跟三哥坐一邊觀景閒聊,常常不知不覺就睡著了。這可不完全是春季犯困,三哥懷疑她累狠了氣血虛。這時三哥就不免感嘆,早知道珍卿事業火紅成這樣,當日在巴黎該學點繪畫知識,好歹能打點有技術含量的下手。四姐就自告奮勇地說教他,三哥包攬珍卿的衣食起居,學得效果不大理想,四姐就嚷嚷著說他不認真。珍卿也笑說三哥志不在此。
不到一周船就行駛近紅海,紅海前面的蘇彝士運河,那麼窄巴巴的實在不甚壯觀,珍卿就說有些景致見面不如聞面,三哥笑說這何嘗不是一種體驗?過蘇彝士海峽就感到不同,他們乘坐的大輪船被海水托舉得真高,有時視覺上感覺像陸上行船,不免討論起海水密度大的緣故,也有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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