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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七月初旬,不想看任何人雙宿雙棲的四姐,選擇留在兄嫂家裡稱王稱霸。一日,她不吃早飯就落座琴前,獨自奏著如珠輕墜的幽怨音符,纏綿深情的嗓音唱著法語詞:

    春花落,夏花稀,閒看雙燕樑上棲。

    窗前柳,庭間月,晴風撩亂魂似雪。

    沈子腰,潘郎鬢,消磨至此嘗因恨?

    ……

    穿過陽光走進客廳的湯女士,身著黑白條紋束身裙配泡泡袖,溫婉端莊之餘平添柔情俏麗,她笑盈盈走向西南隅的牆角,放下拎著挺吃力的唱片盒。她聽惜音彈完最後一個音符,意猶未盡地收住餘音,才走過去倚著琴身笑:「你的唱法,更近西人情意綿綿的格調,一曲把肺腑內的情感傾數倒出,上個月浩雲跟五妹妹唱中文,含蓄婉轉、情致蘊藉,曲盡而音不絕,正是我們中國人的審美情趣。」

    陸惜音聳聳肩無所謂道:「你這樣講也合情理。小妹之前還跟三哥說呢,有的外國話就為談情說愛生的,洋人把平白如話的詞彙擺列一塊,配合外放的情態肢體表達,就能演繹出上好的愛情歌謠。而咱們中國的上等情詩呢,自古就多含蓄典雅,就算常人弄不懂這含蓄典雅,若有人搔首弄姿、擠眉弄眼地試圖使人明白,也被安上下流傖俗的罪名。其實大可不必如此,誒,這可是小妹說的,她說大可不必如此,若古代士大夫果然正經,教坊青樓根本開不下去。所以,我也到什麼山頭唱什麼歌,在浪漫之都就該情意綿綿。」

    湯女士聽得笑意深深,說五妹妹講得都在理。看見琴台上擺了新的家庭照片,拿起相框欣賞久之,不由地柔聲感慨:「你哥哥跟五妹妹,當真是神仙眷侶,看這照片,多美!」

    陸惜音只撇撇嘴沒有吭聲,在琴鍵上胡亂點弄幾下,噘著嘴似有一點委屈:「韻嫻,我三哥真是愛小妹。小妹這麼大的人,興致來了,還捉毛毛蟲放在書桌上,撿了木棍戳它們比賽,說誰贏了就放歸自然,輸的就養起來看它化蝶。哼,我跟三哥最要好時,他對我的時尚事業也不感興趣,反倒對小妹的過家家有興致,分明是厚此薄彼嘛。」

    湯女士對她的抱怨見怪不怪,慈煦寬容的目光包裹著她,輕輕摩挲她的脊背安慰她:「傻囡囡,你不曉得,男人關注女子穿戴的不多,不過調皮搗蛋的東西,多數男孩子都有興致。你哥哥心裡啊,還住著小時候的自己,他們就這樣志趣相投了,你若有興趣玩毛毛蟲,你哥哥指定也帶著你。」

    陸惜音想一想搖頭拒絕,嘟嘴說道:「說的也是,小妹自來就愛玩這些。」湯女士笑著指向西南隅,說:「重新灌的片子好了,我聽了不錯,你聽聽如何,好的話馬上發行,我跟你講,訂購者比預想得多,國外知道的人多訂購多是常理,國內竟也有人聞風訂購,我看這些唱片一出來,叫西人見識中國人的情趣還在兩可,叫國人見識謝公館的風氣,是一定的了。」

    陸惜音斬不斷的幽怨心腸,馬上□□持日久的大事吸引。

    湯女士把唱片擺好播放,聽著德語版的《小小少年怨天長》,那俏皮歡快的音樂,讓陸惜音想跟人跳快步舞……

    聽了整個德語版的唱片,陸惜音跟笑盈盈的湯女士說:「小妹老是跟人強調,中國人的審美力不弱西人,我聽到這些也覺得妙極了,韻嫻,西人訂購得還是少嗎?」湯女士無奈地點點頭:「所謂文化弱勢,不是一朝一夕改變的。」

    聽完唱片,湯女士打電話到唱片公司,跟負責人講明中文唱片灌多少,法、德、意唱片灌多少,待大批量的灌制完成就發售,也算了卻惜音一樁心事。

    陸惜音跟廚師講過午飯吃啥,跟湯女士挽著手在廳中活動,問她跟男友皮埃爾何時訂婚,湯女士說暫時定在七月下旬。

    陸惜音默一會兒又問:「韻嫻,你真決定不回國嗎?」湯女士的臉出沒在斑駁光影里,仰著頭露出薄亮的笑意:「你們兄妹盡知我的事,我父母兄弟倒不怨怪我,可呂家和我本家視我為禍根,貿然拖著一副離異女性的口面,回到國內熟人堆里,誰的臉上好看?何況我事業根基在此,回國誰願意招攬我做個中人?中國如今也是內憂外患,聽浩雲和五妹妹的話風,將來怕有更多的亂子。我一介弱女子,回去還要連累別人受白眼,倒不如待在國外,將來親友若有什麼託付,我在國外也好幫忙斡旋。」

    陸惜音對著外頭烤人的陽光,愀然一陣才跟湯女士道:「我自己總要回去的。韻嫻,我在地球上走了半圈,才明白家人永遠對我最好,我永遠想離他們近些,可惜你不回去,我的真心朋友沒有幾個。」

    家人於陸惜音最大的善舉,就是想方設法讓她自己成熟,學會自己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惜音想起《小小少年怨天長》的尾句:「願你不作桃李花,灼灼一春悴榮華。當效青松向天發,嚴霜暴雪壓不趴。」想起跟錢明珠和胡梓的糾葛,真是恍如隔世,胡梓聽說還晃蕩著未成婚,而錢明珠的骨頭怕都化了。

    如今她也想明白了,明明錢明珠是溫柔細緻的人,而二姐跟小妹開始就不親近她。所以說,並非念了新式學堂就是新式女子,錢明珠也欲利用一春的榮華,謀取一生的安穩富貴。如今,陸惜音跟此種人也非同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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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卿跟三哥跑到巴黎鄉村住,沉心靜氣編了半個月的書,期間飽覽了巴黎的鄉村風光,兩人編完稿備好份寄回去時,就有興致觀賞當地人的祖宅,還參加鄉村人家的婚禮宴會,興致來了也租船在河裡划船,晚上讀書專門讀S國文學,尤其是他們近代的革命文學。他們讀萊蒙托夫的《當代英雄》,體驗所謂的大英雄祛魅的過程,讀《罪與罰》看無政府主義者的犯罪與悔罪,閱果戈里的《死魂靈》討論人生百態。審視小說中原型畢露的主人公們,再審視現實環境中的自己,越發對自己不過分苛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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