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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後來嘛,我就一直思量,向洋人推廣文化固然重要,但把我們的文化精髓提煉出來,先來喚醒中國青年的智慧,於今日情勢豈不更重要?試想一想,為何許多所謂高級知識分子,也動輒叫嚷中國全盤西化,把老祖宗的東西貶得一文不值?是當代知識分子對傳統文化涉獵得太淺太少。但凡懂些中國的政治道統和先賢智慧,便知權力分散的省級自治,根本不適應偌大中國的管理;還有,以血緣為中心的宗族社會差序格局,就算現在多少人說它該滅亡,客觀地說,它也不會輕易被西方市民社會取代……
「所以啊,三哥,我想循序對國學經典去蕪存菁,循著中國文史的脈絡讓國人重視國學,發現中國聖賢的生存哲學和發展智慧。譬如現在,我想自著一本深入淺出的書,給國人講講中國『法』的淵源,東方學會老學究的觀點不錄,也不會對書的主旨妨害太多。」
問題就在於,珍卿自身的學業事務不少,說是馬上就放暑假,珍卿還要上達芒先生的美術課,這是達芒先生親睞她加的小灶,課時也沒有平時多,她總不能不知好歹。還有數不過來的名畫要臨摹,還要跟宋庭哉一起整理收集文物資料,為此,她綢繆許久的翻譯事業都暫停。她想法都好卻沒有三頭六臂,一個人真是心有餘力不足。
就在三哥英國出差期間,國內杜教授還打電報來,說梁州文事大學的莊宜邦、董南軒二校長,輾轉託人給興華教育基金會帶信,說學校不少院系還缺少水平合適的教材,請基金會同事在人材薈萃的海寧、平京等地,委託專人幫他們遴選或自編教材,他們預備秋季開學就給學生使用。
杜教授和彭叔叔等不管有無公職,各自都有一大攤子事情要忙,勉強幫兩位校長擔待部分文科教材,外語相關的教材都儘量派給別人,杜教授任教的海寧國大承攬一些,杜教授所在的中華研究院也找了人。
但分來分去還剩一些,杜教授自言實在無人可托,便給珍卿派了兩本教材的編選——《大眾哲學》《英美散文讀本》,這兩本都是大一學生選修課用的,說嚴謹也不需要太嚴謹,說不嚴謹也需要專業背景,杜教授叫珍卿參考外國大學的教科書,大差不差先攢出兩本教材用。
按照杜教授說的意思,國內不但無人追問版權問題,也不會有人指摘她編選得不好,畢竟每個大學情況都複雜,有些學校校長都走馬燈似的換,動不動換教師換教本也尋常。一校之內,天南海北的學生水平也參差,教書匠水平不濟的也不在少數。說白了,現在很多學生所以能成材,關鍵還在於自學能力高強。如此說來,教科書的作用似乎就不大。杜教授甚至暗示珍卿抄外國人的教本,直接把珍卿這做閨女的整無語了。
珍卿既然想影響中國的青年,她就不會拒絕編選教材的事。
但是照搬外國課本也不好,先撇開這裡的版權問題,中外的制度國情不同,學生的知識結構不同,照搬過去也會水土不符的。比如,若是《英美散文讀本》照搬國外,有些在國外司空見慣的制度習俗,在中國人那就是異域風情,就算文章內容可以意會,詞彙和語法若太複雜,學生基礎不夠怎麼學呢?
但是話又說回來,珍卿也沒有許多時間精力,精雕細鏤地編選這兩本書,鑑於這批教材秋季就要用,把書編寫好還要寄回去校對排印,運到梁州文理大學也要時間。她這裡占用時間太多後面的事就耽誤了。
三哥無奈地看著珍卿:」那就按你爸爸說的做,將來修訂時再細細改嘛。不然,你就是鐵打的也撐不住。「
珍卿闔著眼睛靠在他胸前,三哥的話正說在點子上。對於杜教授派來的兩本教材,珍卿忖奪後決定,做的比杜教授的標準高一些,但要違背她精益求精的風格,最大限度地提升效率。
三哥出差的這個禮拜,珍卿突擊設計好書的結構和內容,把需要的論文和書目也都找好。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可她的工作強度太大了,她也不是鐵打的身軀。三哥回的前一天又是她的生理期,她連著三夜做戰爭爆發的噩夢,她自己在烽煙血火中不停奔跑,一時想搭救他一時要挽救她,可是終究只能看親友逐一死去。即便理智告訴她,自己是太勞累夢境才悲觀,但心境如何能不受影響呢?
珍卿不止一次夢見玉琮,他在夢中向珍卿泣血傾訴,說他一去黃泉、蓬萊之遠,當視道旁桃林如視他也,玉琮在她夢裡不止一次死去。還有聖音女中的室友梁玉芝——連累她從聖音退學的那個女孩,昨天也忽入她的夢境,手腳上戴著鐐銬也在念: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許多面目模糊的親友,在她夢裡徒勞地死去了。
這些關於死亡的夢境,跟她現實的處境似無關,她最近也根本沒有想過這些事,只能說她太勞累了,潛意識裡的東西蹦出來作祟。
珍卿抱著膝蓋看著窗外,山大的壓力令她憔悴許多。三哥撫著她的臉蛋準備說什麼,女傭敲門請他們去就餐,三哥請女傭把午餐送到房裡。
一會女傭過來把午餐擺好,三哥給珍卿多夾好消化的菜,心裡明白,小妹的痛苦不僅在於勞累,她或許也有他曾經的感覺:明明已是蜚聲國際的青年學者,明明有比父輩更通達的人脈資源,但對國家民眾命運的影響依然有限,這份焦灼自責陸浩雲深能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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