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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珍卿也被這離愁別緒感染,淚花撲閃地向怡民說:「怡民,你我同聲相應, 相知恨晚, 來美國後, 我們也是肝膽相照,相互扶持, 誰也沒有對不住誰。怡民, 記得我們在小鎮初見,你說孟先生叫你做翻譯家, 還說我也能做個翻譯家, 我們傾向的翻譯方法, 與時下主流大異其趣。可是五年過去了, 我還是堅持我的離經叛道, 你若也是一樣, 我想,我們的志趣會讓我們重逢。」
怡民一時間哭得更厲害,也在場的潘文紹輕聲安慰著。珍卿不及感嘆怡民性格的變化,又跟她的男性朋友一一告別。
繼續攻讀博士的繼雲哥和陳鈞劍等不必說,薩爾責、弗萊頓這些外國朋友,也都從各種事務中撥冗過來。時間倉促,來碼頭送他們的人太多,大家只簡單地握手、擁抱。
除了年輕的朋友們,還有珍卿敬重的師長們,三哥一一跟送別的教授們握別,珍卿跟他們的夫人擁抱親吻。米勒太太和莫爾斯太太也來了。教授們又跟珍卿再次建議,說以後她若在中國際遇不遂心意,隨時可以再回到美國來,大家都盼望她這樣的智慧女性,引導女性成為衝破性別障礙的時代精英。加西亞教授都很篤定,說不論珍卿何時再回來,都會有不止一個學校,願意給她提供一份高薪水的職位。
米勒太太抱著珍卿泣不成聲,說她因為珍卿和怡民的關係,對中國產生了異乎尋常的嚮往,可惜她病老得坐不了遠洋航船,待半年後怡民也離開,她就像做了一場溫馨的美夢,只憑回憶來紀念她們兩個。
珍卿忍回的淚又要溢出來,連忙擠出一個大大的笑,說她以後不論在哪,都會給朋友們寫信,中國唐代詩人王勃有一句詩: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只要我們還互通音信,於心靈上彼此相知,即便分散於天涯海角,也會在想起朋友時心感溫暖。
莫爾斯太太也含淚擁抱珍卿,說她和米勒太太一起,會每天為他們祈禱的。
這一年來,與珍卿微妙隔閡的孫離叔叔,也特意從美國京城趕過來,隨身帶著他的工作秘書,還帶來龔則仕大哥的問候,並告訴珍卿則仕大哥將回國述職,駐美公使的差使也交卸了。
瀟瀟淅淅的清涼夏雨中,孫離叔叔的面孔滄桑了,他的神情不似從前的明朗純淨,眼睛也不純是鴛鴦蝴蝶派的風致。想來他在政界受了半年多洗禮,心緒認知上多少會有變化。
珍卿跟她溫良的孫離叔叔,縱有心腹之言眾目之下也難說,只能由肺腑間說一聲「珍重」,初到海寧就善待她的孫離叔叔,不是初見時博學秀士的模樣,以後回國,不知是否還有恣意談笑的機會。
漸漸到了快開船的時候,珍卿和三哥擎著雨傘,在甲板上揮別碼頭上的親友,可惜本邦送行不流行放鞭,那樣的嘈雜多少可以減少離別的傷情啊。
當遠航的巨輪開始駛動,忽見天上一陣刺目的光,下了半天的雨忽然晴霽,當巨輪慢慢地駛向海心時,天邊現出濃密的橙霞和烏雲,它們層疊地鋪成一幅絢麗的油畫。在這絢麗的油畫中,海水受日光雲影返照,一半色極綺麗,一半色如釅墨。不但船上的人們揮帽歡呼,連不遠處的碼頭也是一片歡騰。大家都以為是旅途順利的徵兆。
從大西洋的此岸到大西洋彼岸,行程只有十天左右。「民主回來了」艙房只分兩個等次,頭等艙和普通艙,他們斟酌後選了頭等艙,居住飲食也會比較舒適。這一回還有三哥全程陪著。珍卿感覺,應該不會像四年前那麼受罪,所以最初,她對這次遠洋旅行較為放鬆。
然而,六月是海上多風浪的時候,珍卿還是跟來美國那回一樣暈船。但她在心裡把三哥當靠山,雖然暈船的情狀不覺得輕,卻不是那般死去活來的感覺,所幸航行的時間也短得多。
他們在船上吃飯、散步、休閒,基本都跟一些華人在一處,親切熱鬧是真的,擾嚷不定也是真的,珍卿因為暈船有時候覺得煩。
不過船上亦有些有趣的人事。譬如,有個一兩歲還穿尿片的嬰兒,船上也沒地方給她洗尿片,她父母每天扔好多髒尿片到海里。每次扔時那嬰兒便拍著手嘎嘎笑,像看見英雄擒了賊王那麼與有榮焉。神奇的是,除了珍卿沒人覺得他們在污染海洋環境。
還有一個人也算有趣。在美國做生意的暴發戶陳鵬飛先生,出入舉動總喜歡擺闊,一身穿戴非常閃眼不說,他到餐廳吃飯總叫傭人捧著他的私人器具,每天金銀玉牙的餐具輪換使用,剔牙的簽子竟然是象牙的。然而此人雖然迂俗可笑,倒是心腸不壞,出手也頗大方,在牌桌上贏了錢並不猖狂,輸了錢也不張牙舞爪的。
晴天時珍卿在甲板上寫生,這人就讚嘆得不得了,也說不出他覺得哪裡——竟要出一千美元買珍卿的素描,他可根本不曉得珍卿是什麼樣。
珍卿一度懷疑陳鵬飛是騙子,不曾想到英國此人果然有公司,而且一千美元也輕易拿出。這是後話了。
十日後,「民主回來了」順利抵達英國港口,英國霧蒙蒙地下著年粘滯的小雨,那雨水跟霧氣一起輕墜著,墜在人身上附著薄薄的濕氣。
雖然能見度不是太好,但能看到甲板上烏央的人,還有碼頭上嚶嚶嗡嗡的鬧聲。
珍卿想著這麼多人檢疫查關,還不知要拖沓到幾時,按在有點憋悶的胸口鎮定心緒,三哥說他出去瞧一瞧。沒想到,三哥擠到那查關人的面前,光明正大遞給他們一張紙幣,那檢疫查關的人就喜笑顏開,非常殷勤地給三哥特別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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