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1頁
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荀學姐一邊從容地收拾行裝,一邊跟珍卿整日地聊天漫遊,為了配合珍卿的興趣點,她們逛市立圖書館和美術館最多。紐約美術館也有不少中國唐宋畫,還有北魏和唐朝的佛教造像等,珍卿看了不免想起哈大美術館。因為身體條件不允許,她在哈大美術館的臨摹事業,目前看來要無限期地擱置了。
————
當荀學姐處理好一切事務,將於翌日坐火車到北邊加國坐船。荀學姐一早就去跟孫叔叔告別。他們大約有無窮的話要說,荀學姐到下午才回到住處。她要鄭重其事地請珍卿吃一頓飯,珍卿倒想自己出錢給她餞行,終究沒有跟荀學姐爭。
她們在夕陽中走到中國樓,點了一桌豐盛的中國菜,菜上齊了她們就舉筷子開吃。健談的荀學姐在飯桌上不說話,珍卿陪她沉默地據案大嚼,不管如何引人側目,她們倆都埋頭狂吃不吭聲。
吃完晚飯天已經迷濛黑了,兩個人都高效率地吃撐了。她們出了中國樓,就漫無目的地在哥大校園散步消食。
現在,大蕭條的情形稍微改善一些,哥大校園的一方方草坪中間,每走一段長路能看見亮著的路燈,一幢幢西洋風情的校園建築,矗立在曖昧單薄的燈光中,像是威嚴而靜默的大怪獸。
她們競走似的無聲走了許久,荀學姐終於停住腳步,仰望著秋日靜謐的天空,低低說起她要說的話:「珍卿,我要走了。我會從加國坐船到S國,在那裡接受一些培訓,然後從S國入境我們的母國,我不會再回到海寧,會直接去我們母國最窮最苦的地方去,那裡有我志同道合的人們。」
珍卿被風吹得乾冷的眼眶,凌漫上一陣強烈的酸楚,她問:「你們的同志,缺少一切需要的物資,你作為地下人員待在海寧,能起的作用豈非更大?」
珍卿聽見荀學姐在風中笑,過了一會兒才解釋道:「怎麼講呢?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們全家人都露了相,待在特務遍布的大都市,一切行動都受掣肘,留下來的意義不大。」
說著,荀學姐仰頭看著天上星星,一如剛才那般靜默著。珍卿由荀學姐的話,想起到培英後不久便消失的同學——荀淑卿學姐的親堂妹荀美蘭。荀美蘭跟她的紅、色家庭,自六三政變後就銷聲匿跡,珍卿再未見過這一家人,也再未聽說過他們的消息。他們生死榮辱的一切際遇,都不再與杜珍卿的生活產生聯繫。而荀淑卿學姐,也將踏上這樣的道途,亂時時節,這已經意味著永別了。
珍卿也學荀學姐仰望星空,費好久才克制住情緒:「學姐去最窮最苦的地方,是要在絕域殊方紮根,為窮苦的民眾發展教育事業嗎?」荀學姐低沉地「嗯」一聲。
風過枝杈的簌簌之聲,伴著闃寂寒夜的不明聲響,在人心上鐫刻著神秘的陰影,兩個人雙雙沉默良久,珍卿扭頭看向面容安詳的荀學姐——她是懷志抱真的凡間勇士,珍卿再一次對她肅然起敬,卻問出閒關風月的問題:「那孫離叔叔呢?」
神情淡淡的荀學姐,抄著手咧嘴笑了,她的言詞卻舉重若輕:「道不同不相為謀。」
珍卿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荀學姐沒有長篇大論,卻讓珍卿感到意味深長。孫叔叔隨著年歲閱歷的增長,他的政治立場自然會有所進化,但他還是覺得繼續退讓妥協,能為中國爭取更多的和平空間,他還贊成爭取美國調停斡旋,以圖在亡國與苟安中達致暫時的平衡。
「珍卿,我在海寧國立大學時,非常佩服孫離的學術造詣,更感念他對婦女運動的支持。公允地說,他在私德上無可指摘,若在承平年代必是完美伴侶。可是正值亡國滅種之危局,他的天真軟弱著實令我心驚,我們最後談到無話可說了。
「珍卿,我們荀家是最早的覺悟派,我們決不甘心坐等救世主降臨。應天的韓領袖,美國的上帝,他們都不是我們的救世主。珍卿,四年前從國內出來,我對我的信念尚有猶疑,這四年我冷眼觀察內外形勢,最終確定只有我社會黨的主義,才有望挽救這積重難返的危世。這一回我去,就是『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而猶未悔』。」
珍卿忽然要熱淚盈眶似的,因為她與仁人志士太有共鳴。不過荀學姐是樂觀主義態度,她連忙收拾情緒對荀學姐笑言:「之前讀印度佛教故事,見一則『月中之兔』甚感人意。我給學姐講一講可好?」
正這時,有巡夜的人拿手電筒晃她們,大聲喊著馬上就要宵禁,告囑兩個女孩快點回去。她們倆就回到荀學姐的住處。
珍卿看著荀學姐滿屋的行李,坐在桌邊體會著離愁別緒。荀學姐歉意地跟珍卿說:「該早點叫你回達斯鎮去,明日留你一人在此我真不放心。」
珍卿正準備說點客氣話,說明天巴克爾家會派人陪她搭火車,忽然間屋內電燈滅了,荀學姐苦笑著攤手說:「在這裡的最後一夜,竟然叫我們黑燈瞎火地過。」說著趕緊遍翻屜斗找蠟燭,找著蠟燭,珍卿連忙幫著擦火柴。
荀學姐把燭台安置在桌子上,從外面煤爐上提起剛開的水壺,斟了兩杯熱汽騰騰的白開水,又把小煤爐提前屋裡窗前,叫珍卿坐過來烤烤火,珍卿看著桌上的蠟燭,有一些小飛蟲被燈光吸引過來。
荀學姐終於坐下來,又提起珍卿講故事那一茬。
珍卿略微思索一番,開始講解「月中之兔」的故事:
<span>傳送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