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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珍卿勸小莊不要熱血上腦,不管不顧地跑回去做炮灰,又寫了一封信苦口婆心地勸。
小莊:
謝謝你信得過我,臨行前與我留信,使我得知你的思想行動。請你放心,我不至於太沒義氣,將你的行跡泄露給家長們。
若你認為我作為你的朋友,從前對你講過一二至言,且將頭腦冷靜下來,請務必聽我下面的話。
我發自肺腑地認為,你以弱冠之齡輟學,而欲棄醫從戎以報國,去向著侵略者冷酷的炮口,拋灑沒有實際意義的熱血,是極其狂熱愚任之舉。
私以為,天生汝在富貴開明之家,汝當比尋常愚夫愚婦承當更大社會責任。如此責任,卻不當以無謂之犧牲來履行。
小莊,請你仔細思考,當全面戰爭降臨於所有人,人們的正常生活就會全面終止嗎?人們都一股腦投入戰場嗎?我們不需要醫生、教師、工程師、文學家、翻譯家、農學家、經濟學家嗎?我們的衣食住行不須經濟運行嗎?我們的長期抗戰不須保存有生的力量嗎?我們的死戰到底不須傳播愛國火種給孩童嗎?……
我曾聽一聳人聽聞之故事,言國內某地曾遭東洋軍機轟炸,該地某醫院一手術室內,一醫生正與病人做盲腸手術,驚惶間將手術器械遺落病患腹內,因醫者之驚惶失措,竟以小手術而致病患枉死,豈不令人痛惜!
小莊,請你試想,當這樣德不配位的庸醫,治療的是指揮戰鬥不可或缺的將軍,或是浴血沙場拼死報國的戰士,因他學藝不精或心智不堅,令忠志報國之士死於手術台,更致生死存亡之戰役敗於一旦,豈不令人痛惜扼腕之至,更令西洋人與侵略者笑中國之無人也。
小莊,甘心血戰沙場以報國家者已太多,而擅於救死扶傷以濟兵民者遠遠供不應求。你自來既未上過軍校,又不曾讀過一本兵書,輟學投軍必要一切從頭學起。你卻欲棄置系統培訓之精熟技能,而以庸常技能從事蹇拙之事,終究於國於民何曾也?
是故言你因狂熱而愚行也。
中國無論在和平時或戰時,都像一個構造縝密的大機器,每一個零件都不可或缺。所以,不管我們將來從事醫藥、教能、工程、寫作、翻譯、農業、工商哪一業,都須盡最大努力發揮對國家機器的功用。
正如先賢墨子所言:譬若築牆然,能築者築,能實壤者實壤,能欣者欣,然後牆成也。而中國兒女之救亡圖存,亦不離於此理也。當中國處於亡國滅種之際,人人皆當各司其職,克盡己功,能殺敵者殺敵,能生產者生產,能育人者育人育,能醫人者醫人,能耕種採礦者耕種採礦,能營商籌款者營商籌款。
而各司其職、克盡己功的前提是,不論什麼專業的學生都應當學藝精深,以真正高明系統之知識面對社會。農學系生當學好生物、氣候、耕耘知識,建築系生當學好建造機場、醫院、防空洞、軍事工事、水利工程之辦法;醫藥學生當學好診斷手術護理之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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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天,珍卿寫完《東亞古代文學關係》一文,吃了治咳嗽的藥,循循踱步到窗邊眺望雨景。這遮天蔽目的瀟瀟暮雨,無休無止地飄曳在凡世間,讓人忘卻了時間的節奏。
珍卿站一陣覺到嗓子癢,到廚房兌一杯熱鹽水含著,感覺好一些回房間躺下,發現一點困意也沒有,信步走到桌邊看她最近看的東洋書,知道現在不能繼續勞累,便在心裡琢磨著詩句,寫下一首《病雨天有感》:
……
丹青翰墨風雅集,何期門庭若市集。
一朝染疾何難愈,兩地恐病由時疫。
醫者探疾說神疲,親友悉知緩憂惕。
對鏡思鄉形楚淒,因思一身累名利。
……
寫完珍卿又覺神疲力殆,覺得現在身體狀態確實壞,悻一會忽然有郵差送信過來,是在歐洲參加葬禮的蓓麗寄來的。
親愛的Iris:
我在歐洲為外祖母治理喪事,本來不便與聞國內的閒事,但我從不止一個途徑獲悉,說你患了嚴重的肺病,依然日夜不停地工作和學習,有人嘲笑你在慢性自殺。
親愛的朋友,你該向我證實你的健康狀態,以免我在歐洲為親人的逝去傷感,還要為好朋友生病焦灼不安。請你誠實地告訴我實情,並告知你對你身體的打算,你要知道我很在乎這一點。
不止一個醫生非有意地告訴我,在沒有嚴重外力攻擊的情形下,有三種人即便年輕也容易猝死:第一種,有心血管呼吸系統疾病和過敏症的可憐蟲;第二,喝酒、生病、受傷而躺在雪地里的流浪漢;第三,不分晝夜地學習、工作、畫畫,不能保證充足睡眠和運動的傻蛋。
親愛的Iris,我認為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傻蛋,難道不是嗎?對於你年輕的身體來說,你每天不計後果地多工作兩小時,比那些抽菸喝酒賭博的人還可惡!
我真誠地認為,好朋友是我一生的財富,你的行為在讓我的財富無限貶值。這讓我喜愛你同時也痛恨你!
那些傳教士一次次告訴我,我們所有人的身體都是一件容器,容器里的內容應當是上帝。我想說去他們的吧!我的身體裡裝什麼也不裝上帝。
但是親愛的Iris,你的身體是用來裝盛智慧、勇氣、美麗和遠見的,你應當像愛惜你的思想一樣,精心地愛惜你寶貴的身體。試想,若裝盛一切美好事物的容器,被你的無知和貪婪毀壞,你的智慧、勇氣、美麗和遠見,不也無情地從你身體裡流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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