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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翌日天氣又是不錯,珍卿從安排好的節目中,選了去本城的飛機訓練場看表演。此時的大型飛機,多用於戰爭或載貨,普通的航空客運還沒實現。但本邦常有挑戰性的飛機試訓,有時會登廣告請民眾去看。

    在飛機訓練試演的現場,觀眾們仰面看得很神往,後來據說不久會有風雪,飛行試訓表演就中止了,觀眾們亂鬨鬨地四散走開,雪地中摔跌叫苦的人不少。

    珍卿四個人正一起走著,忽然發覺元禮好像掉隊了,回頭見他側身看向路對面,一個女人拉著摔倒的兒子,正絮絮叨叨地指責他不小心,卻認真檢查他的褲子和腿。珍卿高聲喚一聲元禮,他若無其事地跟上來。

    下午,珍卿帶他們去哈大看曲棍球比賽,碰巧遇見薩爾責也在看比賽,他過來打招呼,珍卿給他介紹兩個晚輩,大家坐在一起談了一會。

    第二天,珍卿又帶元禮、小莊逛哈大,跟繼雲表哥等人也認識一番。前兩天叫兩個男孩適應環境,後面可以叫更多人一起玩耍。

    天氣雖然時陰時晴的,幸虧沒有阻人出行的大風雪,珍卿帶著兩個男孩盡情吃喝玩樂,小莊適應之後就如魚得水,元禮卻越發顯得鬱鬱寡歡。

    某天在晚飯餐桌上,晚飯整個過程冷麵寡言,而且跟怡民、小莊亂起鬨,三人都喝了不少酒。

    四人吃完晚飯該去洗漱,按這些天形成的慣例,珍卿和怡民各回房中,男孩子先洗漱下去休息。結果元禮洗漱完卻沒下去,敲門進到珍卿房內,一言不發地坐到她書桌前,他半醉不醉也不知是否清醒。

    珍卿看他明顯有話想說,乾脆去弄點堅果和熱茶來。其實,元禮從一大早就心事重重,這一天吃喝玩樂都心不在焉,他悶了這麼多天不開口,珍卿也不想主動問他。

    珍卿拿著茶果回來時,發現元禮正埋頭看什麼,走近一看竟然是三哥的信,她惱火地一把奪下信,放進信盒又把盒子鎖進抽屜,氣呼呼地踢一下元禮,抱胸質問道:

    「你在樓上磨磨蹭蹭的,就是為了私看我的信。」

    元禮惘然地攤著空空的手,塌拉著肩膀像是低落,嘴卻閉得像蚌殼,珍卿看看手錶,有點不耐煩的時候,忽聽元禮含混地說起來:「我有時候想,要是三叔是我父親,你給我做後媽我都樂意。」

    珍卿的惱怒不耐,在一瞬間散去,很奇妙地領會了他的心理。她勾一張椅子在旁坐下,聽元禮從一個奇異的角度,講他沉埋心中的不堪心事:

    「那年我跟嬌嬌去看她,路上經過一處古蹟,二姑父指著跟我們說,那是三國時周瑜練兵的地方。我當時只看見荒草障目,斷壁殘磚,想到赤壁之戰時,周公瑾何等意氣風發,如今,只剩『荒草一堆草沒了』,只覺心中惶恐淒涼,想把那種景象忘個乾淨。

    「我到江州看見她了……可她,卻把我和嬌嬌嚇壞了,她想跟她的……相好的結婚,可大外祖父他們不同意,她天天有天無日地鬧,那天也不例外……我一刻也不想在那待著。心中恨恨不已,父母為何不能就是父母呢?

    「那天晚上我做了噩夢,就是周瑜練兵處的荒涼景象,我想不清為甚心裡這麼空,精神上也很恐怖,太多事叫我想不通了。我連祖母跟你們也不想見,就纏著二姑夫去他家鄉玩……」

    說到這裡元禮忽然頓住,失魂落魄地發了好一陣呆,眼裡閃爍著哀戚的水光,嘴唇顫抖著看向珍卿,無助地向她訴說:

    「去年臨出國前,吳祖興的老婆打電報,說經過港島時叫我住到家裡,祖母受了啟示,忽然建議我也回一趟江州,說她……我媽媽寫信說惦記我了。我心裡一陣雀躍,想出國前望她一回,也是應當的。這一回連仲禮也去了。

    「可是,她又嚇到我們了。我到那一進她的院子,就覺得裡頭味道很沖鼻子,一進房去,看見一個好生疏的女人,骨瘦的身子,萎黃的臉面,側臥在煙床上吞雲吐霧,等我從她臉上看出幾分熟悉,我也不知怎麼的,嚇得拔腿就跑了,我們連夜坐船離了那裡。原來,她的相好騙了她的錢跑了,她妹妹偷她的錢跑了,她媽……跟她一樣是行屍走肉……從那以後,我沒有一天不憎惡她。

    「小姑,吳祖興把我毀掉一半,她又毀掉剩下的一半,我自己,只剩一個邊邊角角的我。小姑,我都想不明白我自己,為何非得是這樣?為何非得是他們生的孩子,有這樣的生身父母,我還能光明磊落得起來嗎?我想我是,我是沒有指望的空心人了……」

    珍卿看他眼淚撲簌簌的,狠狠地掐著自己手指,那模樣真是疑惑又絕望,絕望又傷心。珍卿輕輕站到他的身邊,撫著他的肩膀和脊背,元禮抱著她的腰嗚嗚哭著。

    待珍卿站得不太舒服時,元禮終於抽抽著背過身拭淚,他發泄一通看來冷靜多了。珍卿叫他坐著等一會,又出去給他倒了杯熱糖水。

    元禮抱著杯子看裊裊的熱氣,又尋常地說起另一樁心事。他說這些年一直厭憎嬌嬌,二姑在明華酒店辦結婚禮,他恨嬌嬌的耳朵生得太伶俐,通過那麼尋常的高跟鞋聲響,發現生母的行跡並撞破她的奸、情,以後的事就由不得他們了。

    所以元禮轉嫁了仇恨,他言語行動上一直不叫嬌嬌好過,從來沒有大哥該有的樣子。臨出國前,嬌嬌囑咐他在國外照顧自己,他其實想說一點好聽的。可是他看見生母抽大煙,積澱多年的怨氣沉渣泛起,對嬌嬌又說了難聽的話。嬌嬌痛哭著質問為什麼那樣對她,為什麼別人的大哥那麼好,她自己的大哥卻像仇人一樣,說她再不要這個大哥了。本就疏遠的仲禮將他大罵一頓,說他根本不配做哥哥,他以後也不認這個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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