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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紅姑在房內心神不寧地踱來踱去,忽然一個大炸雷響在頭頂,她渾身像是過著電流,不可抑制地戰慄半天,勉強鎮定下來的時候,天黑得像是深夜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辰,雨勢小了很多,紅姑趕緊抓起手包,想下樓問電話線修好沒有,她正試圖衝出房門的時候,門口衝出個細瘦伶仃的人影,瞬間把她擊倒在地。

    這個人腿上微有點瘸,清癯的臉上落著舊疤,看得出原來是個很清秀的人。他看好走廊上無人,利落地把紅姑拖進房間內,不緊不慢地關好房門,蹲在她身邊笑得很瘮人:

    「紅姑,你真是高風亮潔,叫我刮目相看啊!你想去給他們通風報信,也不看我答不答應?你明天就要走了,別多管閒事,安生回昌意過快活日子。說起我弟弟的死,多虧你跟杜小姐通風報信!你不要好心當作驢肝肺!」

    這人說著陡然表情兇狠起來,他拿一把尖刀狠佞地扎向紅姑,紅姑感到胸前一陣刺痛,這人似乎扎到她的心臟處,她心裡升起強烈的恐懼。紅姑恍惚而迷離的神情,漫上一絲絲的恐懼,看著這個笑得瘮人的神經病,意識到她原來是想活的。

    可是紅姑終究沒有死,這個死了弟弟的瘋子,不知葫蘆里賣的什麼瘋藥,並沒有對她痛下殺手,她的刀並沒有插入她的心臟。可落在心臟旁邊的傷口也夠她難受的,她決定到醫院看過病,晚一點再啟程回昌意。

    杜太爺終究知道,他兒子孫女找到出走多年的女兒,並且他那個已經決裂的女兒,現在正在海寧了。說來也巧,杜教授特意安排紅姑住得偏遠,沒想到紅姑的賓館離同族杜遠堂的家很近,杜遠堂無意間發現後,就意圖不明地給杜太爺傳了消息。杜太爺跑到海寧大學詰問兒子,從兒子那裡證實了杜遠堂傳的話。

    宅家的珍卿就突然發現,杜太爺不是一門心思看電影了。他神神秘秘地忙活了兩天,聽說找過慕江南先生,還跑了兩趟銀行。有一天特意說去會朋友,會很晚才回來,他自己又神神秘秘出去了。

    杜太爺到賓館見到紅姑。他從進門就一直低著頭,要不然就是東張西望的,根本不正眼瞧他多年不見的女兒。

    他就站在門邊上跟她說話——其實也說不出來什麼,不過含糊蹦出幾個單音的字。一會兒,杜太爺從懷裡珍重地掏出一張紙,像是避著傳染病人似的,他傳遞那張紙的對象也好像是空氣,他撇過臉瓮聲瓮氣地說:「這是渣打銀行的匯票,上頭有一萬塊錢,你一人夠花一輩子。在昌意給你找恁好的房子,你就別待在海寧了。」

    紅姑看著這所謂的親爹,情緒比預計中更加複雜:她以為她純然是痛恨她,還有昔年被他毒打的恐怖。沒想到看見老邁許多的他,她竟然心生一絲期待。到底期待些什麼呢?父女倆暌違多年,對於受盡折磨的女兒,從前只會棍棒教育的老頭兒,會有哪怕半句暖心的話兒嗎?

    眼淚在紅姑的眼眶裡打轉兒,一時半會還難以落下來。過一陣,紅姑被淚的碎屑糊住眼睛,她被空前的心理災難攫住,她感覺好像回到落魄時:她在世人眼中是個低賤的婆子,是一塊不起眼的臭破布,誰都能輕賤她踩踏她。可是時至今日,她的親生父親也把她當成髒東西,不但看到要別開眼睛,還計劃把她踢得遠遠的。

    她的痛苦、膽怯、期盼,全部退潮一樣散個乾淨,由潮水裹挾來的東西,遺落在潮濕的土灘上。這是潮水中常見的東西,是經年煎熬發酵的——痛苦和仇恨。

    紅姑接過杜太爺的匯票,下意識尖細著嗓子誇他大方了,她講話時故意很風塵氣。刺激得杜太爺終於抬頭看她,眼中是濃郁的震驚和厭惡。他看紅姑接過去的匯票,心中忽地湧上失悔,看她如今的下流作派,他直覺她一定不是好人了。當初同鄉在江平認出她,她寧肯安於下流也不跟同鄉相認,更說沒有他這個爹。杜太爺想通後覺得也好,就當沒有生過她這個女兒吧!

    慕先生給杜太爺的五萬塊錢,他除卻養老,想以後全部留給珍卿的,現在勻出來一萬塊給這個人,是他自我鬥爭良久,狠心咬牙做出的決定。依著他真正的想法,五萬塊他了不得花個幾千,以後要全部留給珍卿的。

    杜太爺將親女視如蛇蠍,他下意識忘卻了她,人生規劃也撇開了她。可是紅姑還沒有忘記。

    胸中騰湧的痛苦、膽怯、仇恨、期盼,攪擾得她一時半刻也不得安寧。她滿是戾氣的仇恨對著杜太爺:

    「杜xx,你這該千刀剮了的老畜生。你幾十年在外頭鬼混,何曾管過我們娘兒幾個,我娘叫個丫頭養的舅舅,欺負得躲在被窩裡直哭,你背著你的王八殼子,在哪兒縮著你的王八脖子!你把爺奶留的錢蹬踩光了,倒想回來當爹做相公,我娘就是叫你活活氣死的!

    「你霸占我娘的嫁妝,像地主打欠租的佃戶,把我們扒光衣裳向死里打,我落到如今這一處沒下場,全是叫你這老/雜種害的,你看著我敢想起我娘嗎?我娘在黃泉地獄裡等你,她等著把你剝皮吃肉喝血!哈哈哈,你等著下十八層地獄吧!你這人面獸心的老畜生,你一定不能得好死!」

    眼前的紅姑很像杜太爺髮妻景氏,景氏死前仿佛就是這一種模樣,她是帶著對他的恨死去的。杜太爺心裡虛空起來。這兩年他過得意氣風發,想他靠著有出息的孫女,晚年大可望過得好。他鮮少想起心有虧負的髮妻,更難想起自甘墮落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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