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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珍卿繼續諄諄告誡侄子:
」元禮,人生於世誰無缺憾困頓?太過執著於痛苦和失去,連現在擁有的也終將失去,那時的艱難痛苦更甚十倍。就譬如我的親姑姑,她比之陳家被燒爛腳的女孩,至少衣食無憂、高床軟枕,還有機會讀一些書。可她太執著於一時的痛苦,衝動地獨身離家出走,遭遇無可挽回的痛苦。
「元禮,道理其實很明白,你不要只看到自己的不幸,也要看到他人的不幸和自己的幸運,你能夠生在謝公館,比世上九成九的人都幸運。」
元禮性情上固然有缺憾,但他也繼承了謝董事長的慧根,為小姑自述其短地勸解他,心裡感到陣陣的溫暖動容。
可他素來驕矜自重慣了,不慣跟人訴什麼衷腸,便鼓著嘴不高興地說:」那你不怕別人藉故生事?紅姑這樣身份,畢竟是太糟糕——「
珍卿無所謂地捧著臉,眼神直直地瞪著外頭景色:「紅姑不會來海寧住,知道的人也不會亂說。你跟仲禮、嬌嬌三個,我可只同你講過。大家一起守口如瓶也不大要緊。哼,就算別人知道也沒什麼,我從小到大聽的刻薄話太多,根本不在乎。怕只怕,會危害到謝公館的名譽。」
元禮卻聽得莫名高興了,這事仲禮和嬌嬌通不知道,小姑卻唯獨叫他預聞,這是叫他覺得自己受看重的一個證明——他向來覺得,自己在一眾長輩的眼裡,是不討喜並且可有可無的。
自然了,他也不會跟人亂講紅姑的事。自從父母離婚,家裡的事他一概不與外人講。外人曉得了不外是拿去作談資,甚而拿來嘲諷污衊於他,他是傻了才到處跟人講。
珍卿立馬單刀直入地問:「我聽說,你們跟人打架,你拋下朋友自己跑了,還不給你的朋友作證脫罪,差一點害了人家。」
元禮被珍卿的話激得紅眼,可他只是嘴巴左扭右扭,憤慨又微微不安的模樣:「我又不是仲禮跟嬌嬌!我不能犯大錯誤,不然他們就有理由趕我!」
他是怕長輩追究他的過錯!
原來在元禮的心目中,他遠不比仲禮和嬌嬌得長輩寵愛看重,所以竟該如履薄冰,連犯大錯也不能。珍卿苦口婆心地講,長輩對他們三個一視同仁。
元禮就惱火地瞪珍卿,鼻翼憤慨地翕動著,嘴巴動了半天才大吼道:「你少拿大話糊弄我,奶奶、大姑、三叔,從前疼仲禮、嬌嬌就多於疼我。他們總把我看成父母一營的,我父母犯了大錯被他們趕走。我要是也犯大錯,他們早晚也攆了我。到時候,我就真正……真正無家可歸了!」
說著元禮竟然發悲音落長淚。珍卿著實有點好奇:「這些話你不跟他們說,怎麼想起跟我說?」元禮嘴又左扭右扭的,背過身瓮聲瓮氣地說:「你跟他們大人又不一樣!你自己受過這樣的罪,我曉得你不會出賣我!」
珍卿真是哭笑不得。明明她心裡有事,胸間像是堵著密實的鉛塊,還要集中精神給元禮條分縷析地講,大人有大人關心愛護孩子的方式,有時候他們是潤物細無聲,生恐傷到他的自尊和心靈。心裡愛他或者背地做了什麼,未必都要對他明白講出來。
改變一個孩子的心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珍卿沒打算一步到位。這次談話的最後,她勸元禮先跟好朋友道歉,有必要的話講些私事也無妨,失卻一個肝膽相照的朋友,以後很難再遇到的。
這一天中午,慕先生打電話叫珍卿去他住處。慕先生才從外地出差回來,忙著檢查學生的寫生作業。
珍卿連午飯也顧不得吃,就像急於逃離一個陷阱似的,匆匆離開謝公館去中古文藝書館。
到地方慕先生正在吃午飯,聽說珍卿沒有吃飯就顛顛跑來,感動於看重的學生這麼尊師重道。珍卿是心不在焉地吃過午飯。飯後,慕先生翻看她的暑假習作,除了覺得數量不足,質量上還算滿意,便催促珍卿挑最優異的放大,他照例要拿去辦畫展向看客兜售的。
從慕先生中古文藝書館出來,珍卿下意識不想回家,想到嬌嬌最近在讀唐詩,便到書店找有註解的詩集,翻來翻去找到一本差強人意的。到帳台結帳的時候,她聽到身後有皮鞋聲,後邊人在陽光里的影子覆著她,她下意識向側後方一瞥,不由瞪大眼現出一點驚嚇,下意識向後倒退了兩步。
聶梅先把一本書扔到帳台,大大方方地拿出皮夾子付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珍卿。
聶梅先又跑到海寧來了,不管他是為公務或私事,其實都與珍卿不相干。珍卿三步並作兩步出去,她原意是要立刻離開,聶梅先卻有辦法拿捏她。
他站在路邊看車上的珍卿,無視珍卿的兩個保鏢,似笑非笑地吮著一截煙:
」我知道,杜小姐在學界交友廣泛,不知是否認識一位邊庭先生。邊先生拿著領袖給的津貼,之前為陸三少造勢脫罪,抹黑應天政府□□zhuān制,前日又罵領袖不擇手段,對與他有齟齬的勢力興兵征伐。——「
說到這裡,聶梅先扔掉快吸盡的菸頭,兩隻手圈住珍卿的黃包車,不動聲色地小聲威脅她:
」杜小姐,領袖因為邊先生大發雷霆,說他是不折不扣的大叛徒。昨日剛剛下令逮捕他,他消息靈通跑得快。應天那裡已經下發通緝令,偏巧叫我發現他的行蹤,現在正要帶人秘密捉拿他!「
珍卿目定口呆地看著他,扭頭等她發話的黃大光和保鏢們,一時間心亂如麻,她的嘴像叫人縫綴住,不知是否該閒事莫管,立刻從聶梅先身邊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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