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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珍卿就是在江平和古水鎮,近距離看到了一些活魚,平常可沒有機會接觸到。她看杜太爺得意又慈藹的笑面,估摸他心情非常之不錯,珍卿就找了只筷子蹲下來,劃著名盆里的水逗弄那魚玩。

    陸三哥倚靠在廚房的門框上,看著這幅祖孫天倫的溫馨畫面,不知怎麼的,他心裡漫上一陣細微持續的翳痛,又像忽然得了瘧疾似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受不住身體和心上的不適,自己從這裡脫身走出去,站到大門口看著暮色之中的世界。他顧自點燃了一枝煙,深深地吸一口進入肺里。

    陸三哥這裡千重思量萬般糾葛,久別重逢的珍卿和杜太爺祖孫,卻難得相處得其樂融融的。看完魚珍卿說自己有點肚餓,杜太爺出來翻搗一陣,找出了從睢縣背來的紅苕干和大棗。

    珍卿小時候看羅大媽曬紅苕干,那製作流程著實粗糙得很,煮之前不刮好皮洗乾淨,煮完後切著曬的時候,又不把竹蓆、曬籃、地面打掃乾淨,埋汰得珍卿總是是不愛吃。

    杜太爺知道珍卿喜愛潔淨,特意給她詳細解釋,那紅苕干是黎大田的後老婆曬的,從紅苕刨起來刮皮洗乾淨,到煮熟切片在房頂上曬,杜太爺說他一直嚴密盯著,從前到後都是乾乾淨淨的。那些大棗是在楊家灣收的,都是選的個大肚飽沒破皮的,就算現在天熱也能放一陣子呢。

    珍卿也笑盈盈地看著這些土產,有點農民辛苦一年大獲豐收的感覺。

    杜太爺也真是個實心眼,那紅苕干他帶了一大布袋,青棗兒帶了小半布袋,還有其他丁零噹啷那麼多吃食,大家一起吃也夠吃好一陣子。珍卿問杜太爺怎麼帶過來的。

    杜太爺想起是跟唐掌柜一同來。可他昨天病著孫女婿叫他先治病,不然病得太厲害珍卿看著太操心不說,恐怕還要追究他回鄉後遲遲不歸的問題,杜太爺就接受孫女婿的建議,瞞著珍卿回來的消息先管治病。這一會,陸三哥看杜太爺支支吾吾的,不動聲色地走過來替杜太爺說,是他叫禹州的外莊經理幫忙送的。珍卿覺得杜太爺反應有點怪,以為他幹了啥虧心事,倒沒有多想。

    晚飯之後,珍卿把杜太爺帶的東西分一分,給謝公館、二姐家、謝家舅舅們都送了不少,還有一些分送同學、朋友們。各家分一些就不剩下多少了。杜太爺嘀咕珍卿手太撒,倒也沒有一點生氣,由著她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這個時候,三哥等在珍卿的房間裡,看她書桌上有應天來的信件,寄信人是婦幼會的副主席,亦即是財政部長甄嘉廉的太太。他知道小妹因為《黟山轎婦》的畫,引起應天一班人為黟山籌辦工藝品廠。他知道小妹也在其中出了力,甄嘉廉太太的來信多半與此有關。

    將將從一樁政治旋渦中脫開身,陸浩雲每每想及還心有餘悸。甄嘉廉太太特意給小妹寄信,陸浩雲無端生出一種驚心。不過以他與甄嘉廉部長的交往,知道他並非無端侵害別人的人,而甄太太也不像領袖夫人,是個千手觀音式的女強人。想了一陣,陸浩雲心緒漸漸安定下來。他雖然極想知道甄太太找珍卿做什麼,但他歷來所受的薰陶教養,讓他做不出私拆別人信件的不體面舉動。

    陸三哥把甄太太的信丟回桌上,發現小妹那位青梅竹馬的玩伴玉琮竟然來信了。暑假的時候,聽小妹不止一次地抱怨玉琮,說玉琮不知在什麼機密處所履職,數個月間竟然沒給她發過一封信。

    想他們在風氣守舊的鄉間長大,竟然在屢屢相隔異地的情況下,能一直保持不斷聯繫。也是不易。

    陸三哥枯等一會兒,終於等到珍卿上樓來,她見三哥在房中等她著實驚喜,幾乎是蹦跳著跑過來坐到他腿上。陸浩雲攬住她的纖腰,又騰出一隻手把她別到耳後的一縷短髮,輕輕地撥弄到臉頰旁,溫溫淡淡地微笑著問:「祖父回來這麼高興嗎?」

    珍卿一雙白生生的小臂,那麼親昵愛嬌地摟三哥的脖頸,神情不自覺笑吟吟的,水靈靈的杏眸轉兩轉,笑著答:「可能是吧,祖父再顛三倒四,畢竟還是祖父。我也擔心他在老家惹麻煩,現在回來總歸安心些。」

    陸浩雲不動聲色地望著她,殊無笑意地勾勾嘴角,伸手拿起桌上甄太太的信,摟著珍卿叫她先看一看信。珍卿只在三哥腿上換個位置,就撕開信封抽出信紙,跟三哥一目十行地把信看完。

    陸三哥看完倒微微鬆一口氣。甄太太在信中確實說起黟山的工藝品廠,說廠子房舍已近落成,招工和培訓正在進行,以後的生產和銷售都有門路,反正是前途一片光明。甄太太給珍卿寫這一封信,一則是為向知情者誇功報喜,二則是想請珍卿書寫工廠的名字。

    珍卿把信折好放到信盒裡,感到一點點的為難,陸三哥立刻體念到她的為難。

    珍卿兩輩子的成長環境都較為簡單,導致她對檯面上的政治人物既不熟悉也不感興趣,她跟作為親戚的韓姐夫交往也很謹慎,更遑論是甄太太這種更加上層的人物。而且她聽說這些政商結合的人物,可能會在這種慈善工廠上弄什麼勾當,若有什麼糟糕後果她恐怕難承受。

    她約略跟三哥表達這層隱憂,三哥滿含愛憐的眼神包裹住她,決定給她講一些心照不宣的人情世故:「小妹,就算是最至高無上的一檔人物,也不可能完全隨心所欲,趨利避害。你我自然也不能。甄太太這種混台盤好面子的人,你為這等小事拒絕她,就算理由編得天花亂墜,也是對她的輕視和侮辱,弄不好就會大大地得罪他。如果你答允她的請求,拿一種尋常的書體寫好字寄去,就算甄太太那些做慈善的名流人物,在慈善工廠弄出什麼惡劣勾當,你未參與工廠的建設運營,最終一切都與你無涉。再說我們家也不是好開消的,今年一件又一件事不都證明了嗎?你以為很骨鯁狷介的裴樹炎先生,也免不了這一重俗世的應酬。總之是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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