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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時論中也有人批評三哥恃財傲物,為人處事不知低調藏著, 這才招來仇人設下這等絕戶羅網, 有不少報刊附和這種議論。這當然不算是友好的議論, 但不管如何,三哥此番的生死劫算是告一段落。

    高三學年的到來, 意味著珍卿不久就要遠赴重洋求學。這半年來發生了這麼多事, 珍卿比從前更加沉心靜氣。好些家庭主婦要掌握的課程,她學起來比從前用心得多了。

    這一日上手工編織課的時候, 肖先生難得誇獎珍卿一回, 說她今年的手工進益很大, 主要是學習態度大有改善。高冷的肖先生給她露笑臉, 珍卿頗感受寵若驚啊。

    手工課下一節是生物課, 先生講了一節課的細胞, 布置作業叫學生們帶洋蔥和豆子來,她們明天會上生物實驗課。

    再下一節課就是國文課了。自從施先生四月從培英女中離職,珍卿他們的年級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國文□□。國文先生換來換去的,弄得大家都有點厭學了。誰曾想這一學期學校竟然找了個老學究。這老學究有時上著課,冷不丁就想給學生灌輸點封建綱常。班上學生沒一個喜歡這老頭。

    老先生這節課繼續講《孔雀東南飛》,講到劉蘭芝無人接就自歸娘家,未幾便有幾撥人來向她求親。那老先生講到這裡頓住,忸怩地把嘴撇了幾撇,說起「女子無才便是德」一類話。他說劉蘭芝是才歸家的媳婦,一呼啦就有許多人前來求親,那求親者從哪兒曉得她「有才」,還不是她往日故意賣弄傳揚的?!

    大家聽得不約而同地皺眉生嗔。

    這老先生繼續大言不慚地說,女人家若一味拋頭露面太張揚,真正是蒙羞取死之道。又在黑板上書下詩一首:

    好花零落損芬芳,只為當春漏隙光。

    良言一句須聽取,婦人不可出閨房。

    好嘛,培英女中可全都是女學生,她們到這念書一定是反傳統的,這老先生專門當著矮子說短話兒,像彭娟這種脾氣急躁的,當場跳起來指著老頭兒罵:「好一個食古不化的腐朽遺老,滿口的封建糟粕、倫理綱常,誰要聽你講這些流毒!我們都不要你這樣的先生,你趁早自己收拾鋪蓋走人吧!」

    裴俊矚也跳起來指斥:「國父和領袖都講過,要從政治、經濟、教育多面解放婦女,你敢在培英女中大放厥詞,重溫封建王朝的舊夢。老先生,你是不是想推翻現行政府,復辟起禁錮婦女的封建王朝?」一個又一個學生跳起來罵先生。

    珍卿也不甘人後地大嚷一句:「近聞有人慾行刺領袖,據說是有遺老遺少意圖復辟,還有同夥在民間鼓動輿論以造勢,此事可與老先生可有關聯?」珍卿這個「扣帽子」小能手嚷嚷完,熊楚行也趕緊補刀,問老頭兒是哪個組織,如此行徑有何企圖。

    剛才還矯首昂視、得意洋洋的老頭兒,沒想到這幫娘子軍口條這麼潑辣,膽氣這麼充足,竟敢如此玷污他的師道尊嚴,高高揚起戒尺還想恫嚇女學生們。

    裴俊矚和彭娟乾脆帶著頭,從那耀武揚威的老頭兒手中,蠻力把他那戒尺搶下來。頭腦發熱的大家都不覺得異樣,但「學生奪戒尺」在培英女中,大約是從未有過的現象。熊楚行高聲對老頭兒喊:「封建衛道士,出去,培英女中容不下你!」

    好嘛,大家國文課乾脆不上了,氣勢洶洶地把老頭兒向外轟,老頭兒退到公事房還不罷體,裴俊矚和彭娟帶頭向教務長陳情,敘述這老頭令人髮指的言行。非常提氣的是,高教務長出乎意料地給力,聽聞了那老頭令人髮指的言論,當場叫秘書給老頭兒辦退聘書。興奮的學生們乾脆就不上課,一直把那老頭兒訇出學校。

    聘任□□本是教務長的職責,但洋人校長和理事想加強對學校的掌控,給高教務長弄了一個外行的副手,教珍卿班上國文的糟老頭子就是副手聘來的,就是想爭奪教務工作的控制權,但他卻不把學生意願放眼裡,引致今天這一場小風波。這是學校的人事鬥爭,珍卿這裡不必細說。

    珍卿在這個老先生身上獲得的感悟是:支持封建倫理綱常的遺老遺少,充塞在這個社會的角角落落,他們真正是無處不在。新與舊的鬥爭,既不是簡單的熱血浪漫,也不可能一步到位。除非腦子裡裝著毒液的人全部死去,不然新與舊的鬥爭總是長期存在的。

    自從經歷了三哥的大案子,事後又留下許多難收尾的線索,珍卿間或為此縈慮於心,開學後多多少少會恍神,在同學朋友那裡難免顯得沉默寡言。不過大家也默然地體諒著她,以為她還為三哥的案子後怕。今天隨大家訇走一個糟老頭兒,無意間幫到學校的高教務長,心裡是難得的輕鬆和快慰。

    而她暑假裡寫的《欲界俗人廣記》,自從在《新女性報》和《十字街心》連載,也因一個個平凡人不平凡的故事,引起越來越多讀者的驚詫側目,許多相識不相識的評論家都圍繞這個小說寫評論。

    珍卿不時閱讀報刊上的評論,發現讀者和評論家最驚異的是,作者怎麼能把一個個傖俗的凡人故事,營造得別開生面又驚心動魄?因為作者模仿了《儒林外史》的行文方式,還是用了侵浸眼耳鼻舌身意的白描式寫法?業餘供職《寧報》的孫離叔叔,拂開表象看到真正的緣故——他說是因為作者跳出了窠臼,描繪文學家們日日看見的螻蟻式的凡人時,脫離了居高臨下的「批判、否定、憐憫」的圈套,把他們當成有血有肉的主人翁在描繪。所以讀者看到這樣的人物和故事,感覺好像就是身邊存在的人與事。然而作者又以高明的寫作手段,給讀者提供了新異的角度,讓讀者看到一個個似乎熟悉又仿佛很新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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