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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那位牧師朋友告訴孟先生,社會黨的軍隊每占領一地,就在那裡取締鴉片和高利貸,燒毀地契取消捐稅,把地主的土地分給農民,還建立合作制的集體企業,把chāng妓、乞丐變成普通人,據說還建立一些小學校,免費給當地學童提供基礎階段的教育,還在占領地對百姓開展掃盲運動……

    孟先生談了很多「匪區」的事,一室之內所有人都在認真聽。陸三哥消息很靈通,孟先生講的事他多有聽聞,但是當著孟家三個孩子,他謹慎地保持著緘默,他看著聚精會神的小妹,她眼裡是黑黝黝的光,此時此刻,他竟難以分辨她的情緒。

    孟家的大兒子啟民,肅然凝重地問父親:「爸爸,您認為他們能成功嗎?他們那些綱領性的東西,他們開始做的事情,以後會發生異化和倒退嗎?他們會倒退成一個流寇匪幫式的團伙嗎?爸爸,要說到禁毒、辦學和禁娼,應天政府不也在做嗎?我們怎麼斷定,誰的主義綱領更可能成功?」

    珍卿看著侃侃而談的啟民,十幾歲少年有這種思考力,讓人不能不刮目相看,三哥緊握著珍卿的手,示意她不要胡亂講話。

    他們和孟家孩子一齊看向孟先生,都在認真地等著他回答。他的妻子之前悄悄地進來坐下,現在又安靜地給大家續水。

    孟先生自己點燃了菸斗,他那深邃滄桑的眼睛裡,還會聚著沉重複雜的思慮,那思慮似從縹緲的遠古而來,穿越漫長錯亂的歷史迷霧,到了一個依然看不清方向的路口。他吐著煙圈喟然長嘆:

    「中華民族從清末就苦難更迭,沒有哪一年是國泰民安的,遠近的仁人志士各種辦法都試過,各種主義興起又式微,你看看那些所謂的政治明星,一個個你方唱罷我登場,他們的理念和主義實現了嗎?能做個寓公都屬善終,若不能善終,不外乎淪為獨夫民賊,成為新的貧弱動亂的根源……

    「中國這個地方的事情,遠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複雜、都難辦,誰能斷定何人是對何人是錯,哪方能成哪方必敗呢?我不能給出正確的判斷,但你們要我說的話,我以為不妨把國家大勢先撇開,從小處看看不同主義的人做的事。

    「我去年到西北地區遊歷過,去過才知為何彼地易生饑饉,一遇荒年動不動就餓殍千里。說起西北地區的秦州,自清末以來就盛產罌、粟,清亡後歷代軍閥也延此陋俗,皆有逼迫農民種植罌、粟之弊。歷任軍閥種植罌、粟,是欲以鴉片收穫巨利,一面供他們自己揮霍享樂,一面又從洋人那買兵器打內戰。

    「大片肥沃的土地種了罌、粟,百姓賴以裹腹的小米、玉米、麥子供應不足,農民沒有餘糧余錢,一遇災荒就只好背井離鄉,跑到外地去乞食度日,自清末以來,死在逃荒路上的饑民,至少有百萬之眾了吧。」

    室內所有人都感到心情凝重,孟太太眼裡閃動著水光。孟先生喟然長嘆,沉默片刻又繼續說起來:

    「孟子言,民貴君輕,社稷次之,唐太宗也說『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就是那些封建王朝的開明君主,也知道要養民護民以收籠人心。可是現在的當局者們,絕大多數都在本末倒置,將民人驅馳如犬羊牲畜,作為上位者哪有父母之心呢。

    「應天政府固然有一些好政策,但實際效果讓人不敢恭維。譬如講,被他們斥責傷風敗俗的jì女,原本也不過是生民之一,不過因為鄉村凋敝頹敗,動不動兵爭不止,小農經濟又被衝擊,只好背井離鄉到異地他鄉求生計。可她們既沒有受過好教育,民國也沒有那麼多企業,給她們提供應當的工作機會。如此政府又取締她們,驅趕她們,便只好去貨賣皮肉了,這是戰爭和洋人奪不走的資本。

    「建立所謂『蘇維埃』的那群人,目下還不知道他們是何等樣人,亦不知應天政府還能容忍他們幾時,更不知他們的前途遠景在哪,終究有無可能實現他們主義。

    「但以老夫近來研究的心得,公民黨之主義幾經變更,他們自家人講的『三民主義』,是謂『民族、民權、民生』。實行民族主義就當反抗外來侵略,可洋人還在中國橫行,他們還在忙於內戰,況且應天政府武備也算孱弱,暫時還踐行不了『民族主義』;民權主義是謂民主政治,他們講國民還需要教育,制度還需要建設,這一條暫時緩辦也無可厚非;可是民生主義講『平均地權,限制資本』,這些事情為何也遲遲不辦?

    「是因其黨政軍內,掣肘鬥爭太多,利益糾葛太複雜。所以,我聽公民黨喊口號許久,卻沒見他們辦成什麼善事。

    「而社會黨比較……比較特殊,呃,他們的政策明確利民,撇開其軍事、政治訴求和那些難以卒信的階級zhuān政之怪談,老夫以為最大的可取之處,是他們不單單向人們喊口號,而是確實把事情做到實處,他們分土地、辦工廠以養民,辦學校、掃盲流以教民,禁鴉、片高利貸、除惡霸以護民。」

    啟民繼續提出他的疑惑:「可是社會黨,確實殺了不少人,而且報紙說他們是流寇,這裡鑽一陣那裡鑽一陣,居無定所的一些理想主義者,說白了跟草寇差不了多少,如何能徹底實施他們的綱領,踐行他們的主義呢?而且他們還想攻占大城市,一次次失敗了不是嗎?他們的希望在哪裡?」

    孟太太拿過菸灰缸,孟先生磕磕它的菸斗,想重新填些菸葉又放下,他自己一會點頭一會搖頭,唏噓地道:「這也是為父的疑慮啊,他們的主義雖有利民之處,可他們如何生存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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