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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沒一會兒,一陣錯雜紛亂的腳步聲臨近, 珍卿還沒弄清楚來了幾人,來人分別都是什麼身份,三哥就與一位中年人擁抱在一起, 相互拍拍打打半天才鬆開, 雖然門樓里燈火很朦朧, 但珍卿感覺那位疑似孟先生的人眼圈紅了。
這一對忘年交擁抱結束後,才給兩下的人互相介紹。原來孟家這麼大的宅院裡, 通共只住了七口人:孟先生和孟太太, 孟家的三個兒女,一男一女兩個傭人。珍卿不由心裡咋舌, 這麼大的宅院只雇兩個傭人, 又侍候人又侍候院子, 能忙得過來嗎?
主人們把客人引進寬敞明亮的客廳, 珍卿才曉得他們家各處通著電, 大約人不多又想節省用電, 才把偌大的宅院弄得黑漆漆。
孟太太說要給遠方貴客準備晚飯,三哥忙叫人把禮物奉上來。禮物除了從海寧帶的硯台和仿澄心堂紙,其餘主要是從江平採買的,包括絲綢、繡品、茶葉,酒食少量地帶了一些。
那位孟太太看來很喜歡茶葉。孟震遠先生笑著告訴客人,她老婆最喜歡錫制的茶壺,裡面茶葉喝完了以後,她總會把錫壺留下來裝酒,甚至單純當做藝術品來欣賞,可謂是著迷之極。他老婆被說得不好意思,連忙說她要去準備茶點,還吩咐兒女們幫著整治晚宴。
珍卿和三哥相視一眼,只能說他們來的不是時候,主人家應該已經晚飯吃過了。有一點珍卿不大方便說,孟太太雖然穿著中式的旗袍,但感覺上她應該是個東洋人,她有東洋女人的客氣熱情,還有東洋女人的恭謹謙卑。
三哥這位忘年交孟震遠先生,從他的面龐看,年齡大約在五十出頭,但他花白的兩鬢讓他顯得更老一些。他雖然娶了一位東洋老婆,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女兒,言談舉動更多像中國人,當然,偶爾也能瞧出東洋人的動靜。珍卿在海寧也見過跨國婚姻的家庭,孟家夫妻的相處模式倒沒太特別,但珍卿覺得孟家的三個孩子,精神面貌很是與眾不同。
聽三哥跟孟先生敘舊,珍卿才曉得,原來江平陸家人想從三哥那摳走的地皮,就是這位孟先生六年前轉賣給三哥的。淵源既然如此之深,成為忘卻年齡的知交也屬正常。
說起孟震遠此人的傳奇經歷,也著實非常傳奇了。
孟先生少時師從「太古學派」,以「養民教民」為學術大綱,青年學成後遊歷天下,致力於踐行太古學派主張——大力發展經濟生產,先富民而後教民。所以,他給前清大官做過幕僚,還辦過鐵路、開過煤礦,後因在荒年私放糧倉救濟災民,將被清廷治罪流放之時,在朋友的幫助下倉皇逃到東洋。
孟先生去到東洋以後,發現太古學派的主張與舊派改良主義者類似,他又一度成為一個舊派改良主義者,覺得中國所以為列強欺凌,便是因為缺少先進的科學技術技,因此欲要富民強國,當先使中國有鐵路、工廠、電報、電話、郵局等。
孟先生在東洋華人圈活躍的時節,恰逢三哥跟著母姐到東洋留學。三哥有時候去華人愛國會聽演講,很喜歡孟先生關於救國之道的演講,孟先生也關注少年人的思想動向,他們就漸漸交往深了。後來,孟先生觀國民革命總難卒成,又漸漸回到「養民教民」的道路。
後來,孟先生從東洋回到老家江平,耕盡積蓄在城外買了兩頃荒灘,他本想在荒灘上種些林木用以養家濟民,沒想到為貪官惡吏所欺侮,差一點保不住這兩頃荒灘。後來,在股市賺了不少的三哥,出手接下孟先生的兩頃荒灘。孟先生怕了大城市的貪官污吏,拿陸三哥給的買地錢,跑到古水鎮置了房屋、竹林、水塘、船隻,在家就以田林山泉、讀書治學為樂,出門便以研究時局、體察民生為責。
在晚飯的餐桌上,三哥跟孟先生談論過往與如今之事,珍卿雖然一直無處插言,其實自己聽得津津有味。但孟先生生恐冷落了她,特別跟她寒暄致意,打聽她是否還在上學,問她對什麼學科感興趣,得知她對文學、翻譯、繪畫感興趣,專意跟她聊起有關的話題。
孟先生說他對具體的藝術門類,沒有什麼深入的了解研究,不過他讀過S國普列漢諾夫的《藝術論》,自有一套觀察和分析藝術現象的方法。特意跟珍卿聊了一會藝術理論,討論藝術起源是源於勞動還是本能,討論藝術特徵是功利還是非功利……
孟先生本身做過教書先生,又擅長面對公眾演講,珍卿也有基本的藝術理論修養,言來語去之間,孟先生竟是談興越來越高,最後又順著珍卿的愛好,講到當下的文學翻譯上來。
孟先生認為,文學翻譯不應該故作高深,但是既然作為文學譯製品,也應該給讀者提供基本的美感。他特意引述吳壽鵑先生的話,說中國士人在文學上的審美訴求,「第一以意美化心,第二音美化耳,第三以形美化目」。
別的民族文化是什麼標準不說,但在中國流傳不息的古典作品,大概要符合這三個基本審美標準。時下卻有不少學者大發論調,說在文化上該師法歐美發達國家,摒棄早已過時的苛刻規則,給文學創作更多的自由空間……
珍卿表現出的藝術理論素養,一直帶動著孟先生的講述欲。雖然才是頭一次見面,孟先生卻對珍卿講了很多。珍卿一點沒覺得他羅唣,反而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關於文學作品的翻譯方法,珍卿聽杜教授學術圈子的人,討論爭辯過各種各樣的理論傾向。比如孫離叔叔推崇易學易用的白話,他就傾向於批判中國的古文古詩。孫叔叔批判中國的律詩陳腐,說它重視韻腳典故甚於內容,過分苛求於音美和形美,反而危害了最重要的意美,它作為文學形式早該進行革命。吳壽鵑在海寧時常與他爭論,兩人經常會爭得面紅耳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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