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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還有死去多時的錢明珠,謝公館沒有人特意記念她,除了嫁在北方的明月表姐,會想念被欲望吞噬的妹妹,謝公館」溫柔可親的明珠表姐」,在人世間已經等同於煙消雲散了啊。但她做壞事的時候,也是抱著對美好生活的希望啊。
說起來,珍卿曾為錢明珠寫了篇小說,但當時謝公館受到輿論滋擾,她怕小說情節被讀者對號入座,讓平息的風波再節外生枝,再加上荀學姐有點疑慮,寫好的小說就一直擱到忘卻了。
珍卿翻箱倒櫃地找出小說稿子,慢慢品味著自己的舊作。裡面有些女主人公的白描,現在看還覺到微妙的趣味:
……
雯表妹送她一隻金剛石鐲子,來弟接了這貴重的禮物,卻不動聲色地端持著。等回房間緊緊鎖上房門,她才把鐲子圈在纖紅皓白的腕上端詳。仿佛有無形無影的絲線,一端接在她的兩隻眼球上,一端牢牢扎在金剛石手鐲上。而鐲子的那一端線頭,還有一股無端端的蠻力,狠狠把她的眼球向那裡撥去。來弟不得不把頭扎得低低的,近乎虔誠地瞻仰這鐲子。
她向窗外舉起金剛石手鐲,這熠熠生輝的小玩意兒,將四面八方的光明都凝聚在身,那麼咄咄逼人的光亮,像在她心裡升起晶亮的太陽。它的光芒照徹既往與將來,驅散經年潮濕的痛苦陰霾,讓她的心暖著、亮著、光明著。
她心裡熱熱地鼓脹著、躁動著,想起少小時被人罵作「絕戶」,父親精明能幹卻人人可欺,母親名門千金卻被村婦頂門唾罵。她自己又何嘗抬得起頭來?
有了這樣光明暖亮的前景,誰還願過陰霾籠罩的日子?來弟覺得非要做些什麼不可,不然就空負命運賜予的機會。
到夜裡熄了燈火,她聽著母親依稀的咳嗽,不像從前那樣心驚膽戰。她在被褥底下感受充足的暖氣,這給她心上帶來安逸舒適。她將金剛石手鐲按在胸口,虔誠又狂熱地感受著它。直到眼皮澀澀沉重,她才小心翼翼摘下鐲子,將帕子慎而重之地裹住它,安安生生壓在枕下才放心。
……
對於自己謀劃出的糟糕局面,來弟不覺得愧負任何人。人人生而不平等,她不甘心就這樣隨波逐流。
就拿她與雯表姐對比。雯表姐譬如是鄰家養的獅狗雪兒,除了一身白皮毛還算可人,只會東遊西盪地找新鮮趣味,還不時地給她女主人添麻煩,但女主人還要憐愛地親吻它,母性無限地呼喚她「寶貝」。
而來弟不幸沒托生成「獅狗兒」。她倒覺得自己像個蜘蛛,天生要在樹罅屋檐間迎風受雨,幸而她有編織羅網的天賦,這羅網是她的生存利器,有橫衝直撞的傻蟲豸撞上羅網,怪只怪她自己不經心,怨不得她這織網的人……
……
留聲片上的交響樂,時而激越歡快,時而跌宕深沉,讓珍卿一時深沉思量,一時豪情激盪。她對這篇小說的寫法,已經不再自我懷疑。她這時感到文思泉湧,趕緊重新伏到桌上寫大綱。只要大綱寫出來,各篇故事就很好作了。
陸浩雲拿著電報回到家,聽著樓上傳來的音樂聲,問秦姨五小姐在做什麼。秦姨說小姐在房裡寫東西。三哥回房間洗澡換衣裳,站門口聽不到樓上音樂聲,他便上閣樓敲珍卿的房門。
三哥走進珍卿的房間,見她大剌剌平躺在床上,眼睛直稜稜地盯著天花板,走近前卻看到她眼角有淚水。他驚訝地坐床邊拉住她,把她的手握到唇邊親親,撫著她的額頭問她「怎麼了」。
珍卿看見他一咕嚕爬坐起來,輕抽著鼻子沖三哥笑:
「沒什麼。我剛才寫小說大綱,我在想,中國有幾千年的歷史,芸芸眾生來了又去,他們在這片土地上勞作繁衍,為國家交稅服役、為種族延續血裔。
」他們每個人跌宕半世,身死後幾個人記得他們,又能記得幾多時間呢?普通人來世上走一遭,是不是就像蘇東坡說的,像蜉蝣之於天地,一粟之於滄海,人生須臾,渺渺茫茫。可他們又是活生生的人,有血肉有感情,也想尋找人生的價值和歸宿,偏偏大部分人連生存都用盡氣力!「
陸三哥莞爾一笑,撫撫她汗濕的頭髮:」怎麼突然這麼傷感?「
珍卿摟住三哥的脖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水盈盈的:「三哥,我們比別人幸運,所以我們有機會幸福、成功。設若我們也是貧苦出身,便也是當權者腳下的螻蟻。所以,人的出生是偶然,人的經歷也是偶然。我感到一點恍惚……」
他輕撫她窄窄的脊背,在她耳邊柔聲勸慰:「傻囡,世上沒有那麼多如果,只有眼前既成的事實,你不是討厭哲學問題,怎麼自己鑽進牛角尖?」
珍卿百無聊賴地搖頭,一抬腳從床上走下去,大大咧咧地說:「大約我要來月經了?」陸三哥瞬間的愕然和尷尬,繼而又有一點無奈,跟上去掰著珍卿的肩膀,假裝自己不尷尬地說:」那要多準備點『靠得住』了。小妹,我需要回趟江平老家,你願意跟我一起嗎?」
珍卿重新摟著他不明所以。陸三哥這才給她解釋,說之前收到江平來的電報,他祖母陸阿婆據說是病危,叫三哥快點回去奔喪,並且帶上他的未婚妻,好叫老人家臨終看他們一眼。
陸家其他人陸三哥不在乎,但是陸老太太是個好阿婆。雖然她不是他一人的阿婆,不只為他一人籌謀持心,這一點曾讓他感到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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