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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也有人說不一樣的話:「杜太爺是敞亮, 好些人家養男娃兒,也不抵她養女娃精細, 恁家妮兒這有出息, 抵人家十個男娃兒嘞。太爺現是苦盡甘來,以後只剩下享福嘞!」
杜太爺被吹捧得很舒服, 看著南邊忙乎的三外甥楊叔駿, 忽然想一件要緊的事, 清清嗓子說起珍卿對楊家的回報, 說珍卿從前給姑奶奶家寄過多少東西, 她三表叔結婚送多少厚禮, 給表哥宏雲送的什麼賀禮,還有春上她自己訂親時,寫多少信叫姑奶奶去海寧,說給她治治身上的病,她姑奶硬是拗著不願去。
女席那邊有個年高的女聲喊:「你孫女出名的大腳片子,你孫女婿也不嫌啊!」杜太爺沒聽出是誰,特意站起來向裡頭女席瞅。外面席上哄得一陣笑。有人暗笑這老頭兒真厲害,一點不在意看壞人家女眷。
杜太爺伸著脖子向里瞅,見是新郎倌宏雲的親姥姥高老太,這老婆子臉吊得那麼高,很有點不平不憤似的。她身邊坐著她兒媳、孫媳、孫女等,一水兒的全是小腳片子。就連楊家新娶的小腳孫媳,也是高老太牽線搭橋,照她一家習慣找了個小腳,說這新娘子還得過賽腳會的頭名呢。
杜太爺撇著嘴嗤笑,對高老太很不屑似的:
「都說我孫女大腳片子找不到婆家。嘁,我們家妮兒樣模隨她娘,長得那叫一個俊,她還能寫會畫,能彈西洋琴,還會講兩國的洋話,講得要多溜巴有多溜巴。求親的人門檻都踏爛嘞。惦記她的人可不少,我那孫女婿一表人材,家大業大,再出色也沒比別個出色到三里外,他還怕我孫女不夠喜歡他喲,挖空心思天天找寶貝送她喲,還怕她不喜歡嘞……
「鄉裡頭那多小腳婆娘,就會窩到房裡生娃兒——是個女的誰還不會生娃兒?那老母豬一下還下一窩,人再能生總趕不上母豬會生。常言道得好,養女不讀書,不如養頭豬。
「嘁,你們懂個啥嘛,坐井底兒的癩蛤蟆。多少後生想娶我孫女,眼巴巴地排不上號……
「現在人家大城市,早不時興小腳片子,裹一雙臭烘烘的小腳,走出去人家都笑話,人家那親式的富太太,看見你伸出一雙小腳,就曉得你是鄉下婆娘,理都懶怠理會你,你們還以多吃香嘞!」
杜太爺仗著輩分高家勢強,隨心所欲地當眾埋汰人,里里外外瞬間橫掃一大片,一下子席面上都寂靜下來,參加喪禮都沒有這麼肅靜。
被罵成是癩蛤蟆的高老太,氣得是面紅耳朵赤,火氣騰騰地跳起來,想踮著小腳跟杜太爺幹仗。被她兒媳、兒子按著,然後聽到動靜的楊家大表伯、大表娘,趕緊進來把快氣瘋的老娘拉出去。
高老太太兩個兒媳也離席,她家晚輩的孫媳、孫女們,卻像鹹魚一樣乾巴巴晾在席上,個個壓著腦袋面如火燒,有心也想離席避羞,但所有高家女眷都避走,那就成了杜太爺大獲全勝,他們高家全口人成了落荒而逃,這不積口德的老惡霸就更得意。
高老太太和她那些媳婦,天天晃著一家的小腳兒,沒少在人前賣弄顯擺。她們家女眷也高傲著。如今被個顛老漢當眾踹臉,多少人暗地裡興災樂禍,周圍看客們的眼風神態,都夠高家人瞧半天看不完,他們當然不必貧嘴薄舌地再說什麼,高家人卻是如坐針氈啊。
跟杜太爺同席的高士信舅舅,其實他心裡也氣惱,他家裡不管太太、奶奶、姑奶奶,一水兒全是小腳兒,一二十年前的各種賽腳會,他們高家女眷總能出風頭,叫杜太爺這麼不給臉地埋汰,好像她們都該是甩手的貨,高家的門第也要衰落。
可若杜太爺講的是實情,那如今這算是什麼世道,那麼美妙的三寸金蓮也不吃香了?高士信舅舅完全食不知味,越想心裡越沒底了。
還有那家裡多有小腳的人,心裡跟高舅舅一般,既覺得惱火又覺得沒底,還想跳起來把杜太爺捶一頓,再怎麼說,這糟老頭子講話也太不中聽。
生恐杜太爺還要繼續放炮,生生把這喜宴給攪和了,珍卿大表伯、二表伯過來,說老太太找杜太爺說話。好歹把他們這顛表舅給拖走了。
裡面珍卿的姑奶奶是氣笑了,聽人轉述老表弟說那些不著調的話,想這好不容易辦一回喜事,要被那不著調的老杆子攪和,真是恨不得沒有請他來,再不然乾脆斷親算了。
姑奶奶腿腳不利索,生著氣倒是中氣十足,她拿她的拐杖去捶杜太爺,杜太爺拿拐杖去擋,得意揚揚地說:「你那紅櫸木的拐棍兒,沒得我陰沉木結實,留神別給你槓斷嘍。」
姑奶奶一輩子是個情緒穩定的人,一遇到這不著調的表弟回回氣得七竅生煙,她別過腦袋叫杜太爺趁早快滾,要真是攪和了他大孫子的喜宴,這門親戚以後就再別走動了。
杜太爺遠遠站門口嚷:「走,你叫我走哪兒去?!我千里萬里回來,叫你跟我上海寧瞧病,你侄孫女婿啥都安排好嘍,我話也許出去了。你不去,我跟珍卿不好做人。」
姑奶奶捶著腿頹然說道:「我這病再不必瞧它,死了好,死了清靜,死了享福,活得長盡看糟心事,活得長還惹人嫌吶!」
杜太爺微生同情,然而話卻很難聽:「你看你,兒孫滿堂有啥好嘞,你推我我推你,這個有氣那個有災,誰都想躲一下懶,我就指望珍卿一個,她誰也推不了,我就靠她……」說著杜太爺有點幸福地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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