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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除了鬼手青的驚悚故事,珍卿翻遍了報紙,終於找見荀學姐父親荀鶴軒先生被羈押的事。
荀學姐之前還叮囑她,看完資料以後,寫一點有的放矢的文章來。她父親出事也在這一天。
想起聶梅先那鬼森森的臉,想到他從牙縫裡拔出來有關她的把柄,珍卿本想見見荀學姐,此時卻猶疑不已。
她在房間裡吃過早飯,對著那些資料和稿紙,握著筆半天落不下一個字。
荀鶴軒先生已經身在囹圄,難道荀學姐還會叫她這個學妹,繼續寫些攻擊時政的辛辣文章嗎?
此時此刻的謝公館,二姐的婚事一天天臨近,謝董事長的事業發展得如火如荼,三哥要帶著產品到世博會亮相。人人都在美好的前景之中。
她若一味抒發憤慨,站在當局的對立面,是不是太過自私呢?
她的思緒亂紛紛,各種念頭扭扯著她,想寫字卻總不能落筆。
珍卿思來想去,給《十字街心》的魏經綸先生打電話,魏經綸先生是新聞出版界的資深人士,人脈可以直達天聽,正該聽聽他怎麼說。
沒想到真找對了人,魏經綸先生與荀鶴軒先生是故交。資深德高的荀先生因言獲罪,業內都在四處幫他活動。面向租界當局的請願抗議活動,其實已經在開展。業內也在串連造勢,以利於營救荀先生。
掛掉魏經綸先生的電話,珍卿還是打不起精神:營救荀鶴軒先生有那麼容易嗎?
中午杜教授回來,宣布了一件大喜事::他的那本《神話通論》,讓平京的中華研究院注意到他。珍卿的老師兄鄭余周先生,正是中華研究院的院長,他閱讀過杜教授的全部著作,向研究院的評委會建議,可考慮杜教授為他們文史所的研究員。
杜教授著實喜出望外,興奮地抱著謝董事長轉圈,抱完謝董事長還想抱珍卿。珍卿懶洋洋地躲開了。
下午三哥回來,報告的也是大好消息。
中新廠辦的服裝設計徵稿大賽,最近到了收尾階段,在整個活動開展期間,他們廠中綢緞花布的銷量,有非常可觀的增長量。中新廠後天要舉辦一個盛大的頒獎儀式,趁著年前再發起一撥宣傳攻勢。
謝董事長格外高興,簡直不曉得怎麼慶祝才好。
她一發話,晚上謝公館就有一場小宴,不但整治了東西南北的美味食物,他還叫人來大放美國電影。
後半天大家吃喝玩樂,孩子們不管怎麼瘋鬧,謝董事長都不拘束他們。連傭人們也能輪流來看電影。
珍卿心情不爽快,連累得胃口也不大好,中午和晚上都吃得很少,電影放映房裡也悶得慌,三哥就陪她出來走一走。
冬夜的室外寒氣凜然,珍卿走了一會兒,還覺得頭昏腦脹的,不過心裡梗阻的情緒,倒稍微有些鬆動。
他們走到冬青樹下,熾白的燈光照著清寒的人影,珍卿忽然摟著三哥的腰,不做聲地靠在他胸前。
三哥拿大衣半裹住她,兩人默默站了一陣,才聽三哥輕柔地問:「怎麼了?」他的手摩挲著她的頭頸。
珍卿嗯嗯嗡嗡一陣,含糊地答:「我也說不清怎麼,好像什麼都無能為力,走到那頭也不好,待在這頭也不安,站在中間,四面八方的風都吹向我,我感到無所適從。天上沒法去,地上站不穩,前後左右,好像全不是我的去處,不知如何是好。」
她給楚州的災民捐了錢,可並不能因此自我安慰,說自己已經做得足夠好了,然後心安理得地過生日子。可是不如此,她還能怎麼樣呢?學那些地下/黨員,拋開家人和學業,到處去搞工/動、學/運、農運嗎?
陸三哥感到她的糾葛和折磨,他心疼憐惜的同時,對一些人也生出厭惡之意。
他幫她扯起披風的兜帽,摟著她往前院裡走,在背風的院子裡又走一會,摸她的手有點發冷,就帶著她回到樓上。
胖媽看電影太興起,陸三哥叫不動他,乾脆親自照顧珍卿洗漱。她給珍卿兌水泡腳,珍卿漸漸不那麼昏頭脹腦,她看著三哥捲起袖子,蹲在搪瓷盆子旁邊,幫她擦拭腳上淋漓的水跡。
他半蹲著服侍人的樣子,既不顯得卑微低下,也沒有丁點兒的偽飾做作,好像他此時的姿態,是他天經地義該有的樣子,那麼自然而然。
衛生間的燈光是暈黃的,打在他身上那麼恬軟溫柔,像是黃砂糖化開的糖水,那光線也像有味道——它是甜絲絲的。
梗阻在她心間的鬱氣,就這樣莫名地開始散去。三哥正要站起來掛起擦腳布,忽聽珍卿肚子咕咕直叫。珍卿心裡鬱氣一散,羞赧之態也漫上來。
三哥掛好她的擦腳布,拉起穿好拖鞋的她,到衛生門外頭的小客廳,捏捏她被蒸汽熏紅的臉蛋,溫聲囑咐道:「乖乖待著,我給你找點吃的。」
珍卿綴著三哥的腳步,依依站在門口看他離去,她身上心裡,那一股說不清的難受勁,也在他節律的腳步聲中落下去,落下去,落得越來越低,不知低到何處去了。
原來知道被人眷愛著,呵護著,就可以得到勇氣和力量。她現在什麼也不願意想,就知道三哥在她身邊,她心裡的世界也太平了。不管是什麼事,她先安心度過今天,到明天再去想它吧!
珍卿半開著房門等三哥,一聽著腳步聲,連忙打開門向走廊上看。三哥端著一隻托盤上來,一個碩大的食缽,蓋得很嚴實,旁邊還有兩副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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