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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那個時候,我並不曉得「強權公理之論」。
但那時我幼稚的心靈,默默地獲得了一種啟示:強權確可助惡人橫行,若反抗者意志堅、骨頭硬,總能做不少好事的。
可自此以後一年多,原本預設的不少課程,都沒按原講劃開設起來。
雖然學校的師長們,對我們的學習、紀律都嚴,但我們也能明顯地感覺到,啟明學校的圖書儀器,沒有預想中的完備先進。
不過,我那時候懵懵懂懂,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
六年級的全縣期末統考,啟明幾乎所有成績都囊括全縣第一。
梁士茵校長激昂地勉勵我們,張庶務長進來報告說,後面的經費會如數發放……
梁校長羸瘦的面孔上,綻放出耀目的青春之光。
我們敬重的師長興奮不已,渾然忘了學生也在場,他們擁抱握手,豪情萬丈,激動得眼淚飛揚。
我們十來歲的學生,理解不了這樣的情景,先生們為何如此歡欣呢?
但我卻一瞬間明白了,「經費」這個奇怪的詞,竟也可掌控智者和勇者的喜怒哀樂。
……
我離開桑梓睢縣,在故鄉外求學經年,隨著年歲閱歷的增長,漸漸領會了師長們的不易。
當我的心靈能省悟到,教育界的先驅猛士們,在我個人和同窗身上,還後來的千萬學子身上,傾注了多少心血和期望時,我的心,不可抑制地戰慄著!
我啟明學校的師長們,普通的軀幹之中,藏著擁有大愛的偉岸靈魂。
……
偶然一回心緒起伏,寫了一首白話詩《黑夜裡提燈的螢火蟲》,藉以懷念和讚美我敬愛的先生們,下附詩文。
然而近日以來,幾番驚聞母校噩耗。
聽聞桑梓捐稅益重,啟明學校經費不繼,致使梁校長等長年疲於奔走。
張庶務長為奔走經費,雨天往來於鄉中,不幸馬車翻覆溝中,為車廂砸斷右腿,不幸未能及時回城醫治。
以往溫文爾雅之教育者,今日成狼狽跛足之人。
此時對燈奮筆,憶及張庶務長往日和藹可親之態度言貌,不覺中心悲憤,淚水潸然落於紙上。
而梁士茵校長亦奔走甚疾,因憂煩疲勞過度,年初突發胃疾,嘔血已經數月。
但梁校長所募錢財,悉以維持學校經營,不肯靡耗一絲錢財為己延醫請藥,以至數月間疴沉病疾,已發遺言勉勵同事奮進,督促學子勤力……
然枵腹從公之梁士茵校長,以其廣博學識及高尚人格,得啟明闔校師生擁護愛戴。
全體師生不惜以罷課相逼,梁校長無奈前往省城就醫,然醫療費,友人同事學生還在商湊之中……
風雲飄搖之啟明學校,全由盧教務長苦苦維持……
我為跛了腿的張庶務長哭,我為嘔了血的梁校長哭,我為撐著天的盧教務長哭,我為我最初的母校的所有人哭……
我還要為全天下的,希圖以教育圖自強,以人才做棟樑的,所有嘔心瀝血、兢兢業業的教育者哭。
我不但要向書房的一隅哭,還要向四萬萬國人哭,向偉大的當權者們哭:
我聞民國之經濟部長言,各國國力發展之基礎,無不首先在於教育。
……
本就動盪之教育經費,發水災可扣、發旱災可扣、發蟲災可扣、發瘟災可扣,發兵災亦更可扣。
教育家欲辦學校,無處所、無□□、無書籍、無衣食,是與千萬亡靈來辦學校嗎?
由是以來,走投無路之教育者,形體瀕臨於枯朽之界,精神亦至於絕滅之境,憂苦錯亂而向毀滅者,其不知幾千萬人哉!
……
《十字街心》的編輯室內,魏經綸先生念完此篇,編輯同仁們盡都沉吟不語。
魏經綸先生低下頭,以藍格子手帕揩淚花,喟然長嘆道:「諸位同仁,大家都談一談吧。」
一白鬍子老先生,取下眼鏡擦水霧,語重心長地說:
「雲之亦先生這篇大作,確實摧心蕩肺,振聾發聵,以我本人之意,自該全文發行,可是,可是——這一期都快出版了……」
他身邊胖胖的中年人,搖頭無奈地說:「雲之亦先生後面的話,直斥政府庶政不利,恐怕當權者聽得刺耳……這個不大好辦啊……」
又一個精神奕奕的中年人,不以為然地說:
「庶政不利,那是舊軍閥弄出來的亂局,應天政府不是許諾,勘平內亂統一中華後,就要大搞建設、大興文教了嗎?
「我們把雲之亦先生的文章,一字不落地發下去,對民眾是振聾發聵,對政府是有則改之。這是一石三鳥的事,有何不可呢?」
大家對此事意見不一,主編魏經綸先生說:「諸位賢達,大家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但我以為,你們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
那精神奕奕的中年人,皺眉問道:「老魏,你究竟什麼意思?」
魏經綸先生笑得和氣:
「我什麼意思不重要,雲之亦先生的意思,我想讓大家明白。他想幫母校和師長,擺脫難以為繼的窘境,一個少年人擁有這種胸襟,必會引起大眾的同情。
「這篇文章若掀起輿論,公眾想要出錢出力,這在社會上的影響會極大。我們的《十字街心》,必會獲得比往期多十倍的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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