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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若非她家人表示她還活著,珍卿覺得她真像是死了。

    雖然她們住過同一寢室,但其實交往少得可憐。

    現在這樣對面而坐,也是破天荒的頭一回。

    珍卿心裡漫上一陣恐慌,她連忙跟杜教授說:「爸爸,你去問問醫生,施祥生她……她還能不能……」

    杜教授示意她不必再說,他已明白她的意思了。

    施祥生遲緩地醒過來,眼睛遲滯地半張開,虛虛地看了珍卿半晌。

    她終於睜開眼了,她還是活生生的人!

    珍卿顫抖的心,總算平復一些了。

    施祥生看了珍卿一會兒,虛弱地綻開笑意。這一點笑意,像是曇花的綻放一樣,美麗而倉促,讓人有一種不期然的惶然。

    珍卿接住她虛軟的手,也像是捏著一把骨頭,聽她哀婉地說了六個字:

    「真好,你來送我!」

    只說了這一句話,她就喘噓噓地閉上眼。

    她虛弱得像風中燭火,珍卿幾乎不忍多看她。

    施姐姐在一邊輕泣著,一邊給珍卿講了事情的始末。

    施祥生姐倆的生母死後,親爹後母不拿她們當人,她們做什麼都是錯的,連多吃了一粒米,喘重了一口氣,都會遭受無盡的謾罵……

    施姐姐大了妹妹八歲,在親爹後媽手底下,挨了兩三年就嫁了,雖說在夫家過得也不好,好歹膝下還有個女兒,算是寄託。

    而施祥生在家裡,被父母當做豬狗一般,連弟妹也不拿她當人看,她沒有一點做人尊嚴。

    施祥生的姐姐說,妹妹上了新式學堂以後,原本心情好了許多,臉上也有笑影了。

    但家裡的生意越做越壞不說,父親還抽上了鴉片煙,好好的家業都弄敗了。

    於是施家父母就動了歪念頭。

    做珠寶生意的岳家,他們的二公子為爭戲子打架,被人打殘了一條腿,所以不好再尋體面的親事了。

    施家父母要了許多聘禮,把施祥生賣給了岳家。

    而施姐姐既勸不了父母,也說不動夫家幫忙,她只是會哭罷了。

    珍卿上輩子,旁聽過一門社會心理學。

    聽那個老師講到「自殺」,說「自殺」並非單純的個體行為,而是一種複雜的社會現象。

    有一個名詞叫「社會支持」。

    政府、社區、親友、專業人士,都是一個人的社會支持。

    當一個人失去大部分「社會支持」,她多半會往絕路上走的。

    施祥生看不到希望了,唯一向著她的姐姐,也不能給她任何希望。

    施祥生又緩緩睜開眼,拉著珍卿說:

    「珍卿,我從來到這世上,我覺得……自己……好冤枉。可是,又不知……該向何人訴冤……我母親走得太早了……」

    說著,她的眼角邊上,無聲淌出兩滴眼淚。

    她深深地吸一口氣,看著珍卿,微笑著流淚:

    「珍卿,我真喜歡你……你念書好,交際也好,做什麼都能做好……你像早晨的太陽,光芒萬丈,讓我嚮往……。

    「我卻像牆角的苔蘚,黑暗陰潮的地方,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地獄……

    「我一次次,鼓起抗爭的勇氣,一次次被打散了……」

    施祥生笑容更大,淚水也更密集,她認命一般地說:

    「我是個沒用的人,我養活不了自己……我擺脫不了他們……我活著也是行屍走肉……倒不如乾淨去了,免受這濁世的玷污……」

    她姐姐哭得更厲害,勸她不要把心放得太窄,好死不如賴活著,等有了孩子就有盼頭了。

    施祥生推開她姐姐,慘澹的面容上,露出一點微弱的期冀:

    「珍卿,把我的事寫出來吧。

    「古人出征之時,都要宰殺犧牲祭旗,你把我當做祭旗的犧牲,去討伐那些殺人的父母,還有父母之命的婚姻……

    「若能以我之鮮血,警醒於後來人,我的人生,總算還遺留一絲光亮……」

    說著,施祥生握著珍卿的手,緩緩地闔上了眼。她愈加慘白的臉上,不絕地淌出淚水,呼吸已漸漸地弱了。

    珍卿覺得,施祥生的脈搏沒那麼弱。她忽然問施姐姐:

    「吞生鴉片自盡的人,雖然未必能夠速死,但沒聽說,能超過一兩天而不死的。施祥生為什麼這樣呢?」

    施姐姐揩著眼淚,解釋說:「這幾個月,小生有胃疾,早就吃不下飯了,勉強吃下去也要吐,要不然,怎麼瘦得這樣?她吞進去的生鴉片,吐出了不少。

    施祥生又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她孱弱地苦笑著說:「此時此境,這還重要嗎?」

    珍卿鄭重其事地說:

    「自然重要。常人都說,盡人事,聽天命。你盡人力去死,卻並沒有死成,你不想一想,這難道不是天意,不是命數?」

    珍卿指一指天花板,神神叨叨地給她講:

    「我親戚住的村子南邊,有一方淺淺的水溝,水還不及人的小腿深。

    「人人在那裡來去自如,連酒鬼掉在溝里,在水裡睡了一夜,也一點事情沒有。

    「有個外村人到村上防親,不慎腳底下踩空,撲跌進了水溝里,就莫名給他嗆死了。」

    施祥生無言地看珍卿,憔悴蒼白的臉上,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珍卿意味深長地說:

    「一個三十多歲的人,兩隻腳走著來訪親,至於有什麼急病呢?可是淺淺的水溝,就把他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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