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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我倒不是說, 你們一定不對。你們不曉得, 六·三之後半個月裡, 眾仁醫院的停屍房, 多少年輕的死屍,刀槍棍棒的傷痕……真是慘不忍睹。
「我當時忍不住地想,幸虧他們父母沒看見,要不然該多傷心……
「柳樹浦那裡盤踞著不少流氓,蓄賭販毒,逼良為娼,可以說是無惡無作……
「你們這些女孩子,真是無知者無畏。那麼蛇蟲混雜的地方,你們說去就去了……」
二姐掰著珍卿腦袋,諄諄告誡道:「你就算不為我們,也為你祖父想想,你若有三長兩短,叫他老人家往後怎麼過?」
那柳先生也附和:
「小妹,你想對社會有貢獻,有很多穩當的方式,比如像你爸爸投身教育,學你姐姐做醫生,或者利用你的天賦,將來去做一個翻譯家……
「這些都是榮身顯親,又對社會有益的事,何必把腳踏到泥水裡,做些以身犯險的事?」
珍卿從二姐懷裡起來,瞅一眼吳二姐,又頗奇異地看一眼柳先生,她低著頭沒怎麼吭聲。
她不好當著外人,跟二姐爭執什麼,但要她拍胸脯保證,以後決不會有這樣的事,也是太難為她。
她現在最多能保證,她不會頭腦發熱,去干讓她掉腦袋的事。
珍卿他們回到謝公館,柳先生在車裡沒下來。
吳二姐和珍卿一起進來的,她又嚴肅囑咐了珍卿兩句。
然後,她又交代胖媽和黃大光,說以後五小姐但凡出門,必須說明去向才准出去,而且至少要有一個人跟著她。
禮拜一上午第三節 課,珍卿上的化學實驗課,她正在做硫在氧氣中燃燒的實驗。
珍卿挺願意好好學習,但有點受不了這味兒。
忽然庶務長過來找她,說要她去接個電話。
珍卿問是誰找她,庶務長情緒不顯,就是示意她跟著出來,就帶她到他的辦公室接電話。
電話那頭正哭著的女人,並不是珍卿認識的人。
從她斷斷續續的哭訴中,珍卿曉得這女人,是她聖音同學施祥生的姐姐。
施祥生自殺了。
因為婚事不如意,吞生鴉片自殺的。
不過,她尚存著一口氣,臨死之前,說想見一見珍卿,她姐姐輾轉找到培英的庶務長。
庶務長聯繫珍卿家長,杜教授正好從外地回來,就由他來接珍卿出學校去醫院。
培英女中離謝公館不遠,沒等多一會兒,杜教授就趕過來了。
外面天色烏蒙蒙的,頭頂上輕雷陣陣,黃包車的雨棚支著,風中黑晶晶的雨梭子,還直往人的身上亂砸。
雨下得越來越大了,珍卿看不清前面的路和周圍的景物。
她的眼前,總閃著一束幽藍的火焰——這是剛才做實驗留下的影像——鬼火大概也是這顏色的。
她心裡一陣發慌,一陣發堵,眼睛裡也覺著酸澀。
關於施祥生的一幕幕景象,一幀幀地在眼前播放,擾得她心神不寧。
到了施祥生在的惠慈醫院,杜教授去前台詢問,得知施祥生的病房是306。
珍卿他們一路找過來,才找到病房302時,聽見前面一個病房,有人大聲地說話。
一個男人,用一種卑劣而得意的語調,冷笑著說:
「……你就是我養的一條狗,你從生在我家裡,我就給你戴上了鎖鏈,我叫你看門你就得看門,我叫你吃屎你就得吃屎!哪裡由得了你!……
「你就算是死了,棺材上也寫著『岳施氏』,屍身也埋到岳家的祖塋里……」
還有一個柔弱的女聲,在訝異而悽惶地哭著,她說了兩句話,但聲音太小聽不清。
珍卿逕往聲音的源頭走過去,又聽一個中年女人開腔:
「傻女子,你有福都不會享。岳家那麼大的家業,你一輩子享受不完,何必這麼作踐自己?
「白白送出許多醫藥費,你父親臉上無光不說,你夫家心裡不痛快……」
杜教授和珍卿走過去,他們還沒有敲門,門就從裡面打開了,裡面走出一對打扮體面的中年男女。
矮個頭的男人長得不醜,高個頭的女人生得很胖。
這兩個人情緒洶洶,趾高氣揚地走遠了,沒太注意珍卿和杜教授。
剛才那番關於「狗」的言論,必是出自此男子之口了。
他旁邊眯縫眼的胖女人,正拿一隻小檀香扇子,一邊走一邊悠悠地扇涼風。
杜教授大皺其眉,看那遠去的一對男女,難得有點爺們兒氣地說:
「這樣一對父母,是會叫女兒生不如死的!這種惡俗之風,不能視而不見。」
說著,杜教授神情複雜,不知想起了什麼心事。
珍卿敲門進去,在床邊啼哭的女人,看到珍卿兩人發了一下愣。
然後她連忙止住哭,從凳子上起身說道:
「你是杜同學吧,難得小生,還有一個朋友,說來就來了。」
珍卿走到施祥生的床前,她姐姐輕推妹妹的肩膀,一聲聲輕輕地喚著:
「小生,小生,你醒醒,你朋友來看你了,杜同學來看你了。」
珍卿坐在凳子上,翼翼地看施祥生。才半年多沒見,她瘦成一把骨頭了。
她原來娟秀的臉龐,現在瘦得凹陷了,她的臉色是臘白的;她古典美的櫻桃小口,也沒有一點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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