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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她赤著腳跑下床,打開書桌的抽屜,那一堆文稿詩稿,既沒有裝進袋子裡,更沒有交給吳壽鵑先生。
珍卿捂著發疼的胸口,怪不得她明明背上中槍,怎麼說疼的地方是胸口。
原來做了這麼個春秋大夢,她還英勇地給三哥擋槍,這麼高能沙雕的劇情,竟然也能出現在她身上。
明衡哥的死而復生,也真是神來之筆。
她多久沒想起明衡哥了?竟然莫名在夢裡見到他,還把他從一個纖細少年,塑造成一個滄桑青年。
正在恍恍惚惚地想著,忽然聽見有人敲門,珍卿感覺腿有一點發軟,叫一聲「進來」,她就坐下來自己倒茶喝。
杜教授走進來了,他眼睛紅彤彤的,顯然昨天沒有少哭。
回想夢裡神勇的杜教授,跟眼前的杜教授一比,簡直是雲泥之別啊,雲泥之別啊。
珍卿心想,夢裡那樣神勇的杜教授,大概是她潛意識裡的期待吧。不過,就杜教授這小白臉的樣子,戴上老太太的假頭套,也不會像個老太太,應該會像個□□吧。
眼睛紅得像兔子的杜教授,問珍卿:
「爸爸要給昨天罹難的學生和同事,都寫一個小傳。
「昨天沒有睡好,右臂疼得不能抬起。爸爸來口述,你幫爸爸筆錄好不好?」
珍卿深長地出一口氣,說:「好。」
然後杜教授一扭頭,看到她桌上的文稿,就走過去拿起來看。
看了一會兒,杜教授問珍卿:「這些你想發表嗎?」
珍卿以手支頤:「那我會被人打黑槍嗎?」
杜教授眼神複雜,頓了一會兒才說:
「可以不在海寧發表,送到舊京匿名發表也可,要不然,落在爸爸名下也行,我活了偌大年紀,被人打了黑槍,一了白了罷了。」
珍卿趕緊勸他打住:
「我就算要發表,也絕不能放你名下。若不然,將來會有人說,我的作品,說不定都是你代作的,那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說著珍卿把稿子按下,沒意思地說:「我要是想發表,還是找吳伯伯吧。」
杜教授沒精打采地走了。
吃完早飯之後,珍卿才夢見過的埃爾弗上尉,竟然來到了謝公館。
他還是那一派故作矜持的派頭,還衝著珍卿笑著問好,說珍卿看起來睡得不好,要注意一下身體。
也不曉得這洋鬼子,到中國人家裡來做啥。看樣子是沒憋著什麼好屁。
珍卿哼了一聲,心想:在夢裡看你被打成篩子,頗覺快意;雖說只是個夢,但夢境有時候,也會照進現實的。
珍卿隔了兩天,還是把她的文稿,交給了吳壽鵑先生,請他替她匿名發表,她的姓名來歷,連那些編者都不要說。
有一個革命者說過,怕即不做,做則不怕——這是有大無畏精神的人。
但也不妨有她這樣的,一邊做一邊怕,怕了還是要做,做了還繼續怕的人。
無論怎麼樣,都算是一種人生道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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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英女中的預科教學樓,是一座西式的兩層紅磚建築。
這座小樓半新不舊,在夏日潑潑灑灑的綠蔭掩映下,雖然不如新建的白色教學樓氣派,卻也有一種蘊藉美妙的韻味。
尤其是從六月上旬開始,海寧進入了梅雨季節。
烏蒙色的矮天裡,微雨斜斜地飄著。
飄到深深的窗台邊,貼在透明的窗玻璃上,看見教室里的女孩子們,正在專心地聽講。
講台上面,站著一位穿舊長衫的男□□,他手裡舉著兩三張紙,正在聲情並茂地,念著一篇文章:
「……六月是嬌慣的女孩子,眼淚窩窩,淺得像荷葉上的輕褶。
「梔子花釀了一年的馨香,擾了她沉酣的夜夢,她就眼淚嗒嗒地委屈,想用淚珠兒,把梔子花打翻去。
「清晨,六月興匆匆地看去,梔子花何曾落地?盈滿香腮的淚珠兒,像一顆顆金剛石的珠子,鑲在梔子花白淨的面龐上,使她更加熠熠的美麗。
「六月就更加生氣,嗚呼呼吹來烏雲,轉眼間,銀簇簇的雨箭,洶洶地刺向大地。
「六月又鼓起臉腮,在水坑上吹起碩大的漣漪,調皮的泥點兒,濺到梔子花的臉上……」
這些年輕的女孩子,在男教師員奇特的聲音中,仿佛進到一個小精靈般的世界。
她們一律的神情安詳,穿著一色的淡藍倒大袖短衫,像一蓬蓬俏生生的藍雪花。
等到先生把文章念完,教室里還安靜了一瞬。
然後就有人鼓起掌,說寫得真好,寫得太好了,追問那位男先生:「施先生,是誰的作文啊?是不是又是杜珍卿的?」
施先生笑得儒雅,輕抬手說了一聲:「有同學猜得不錯,就是杜同學的妙手佳文。」
好多人都朝珍卿看來,珍卿沖大家笑一笑,然後就害羞似的低下了頭。
但施先生念這篇作文,顯然不是為給珍卿開表彰大會的,當堂表揚是點到為止的。
施先生從講台上走下來,在課桌的空隙里踱著步,笑著問大家:
「你們都覺得好,說不出好在哪裡,就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也是不中用。現在,哪位同學說一說?」
大家就笑嘻嘻地樂兩下。然後,有人開始踴躍發言。施先生在旁邊加以引導,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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