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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40:51 作者: 老實頭兒的春天
    「媽媽,當做的事還是當做的,祖興最近太焦頭爛額了。

    「他又要管理公司,又要管束工人,還要應付警察,還要發撫恤金,跟媽媽發一下牢騷,您就請多多包涵吧。」

    說著吳大嫂就轉移話題:

    「要我說,小孩子還要念教會學校,你看外面中國人辦的學校,學生鬧了那麼多事,說是想要改天換地,那麼多人傷的傷死的死,你看這世道變了沒有。

    「變了,是變得越來越亂,越來越糟,他們卻白白丟掉小命了,沒有一點用處的……」

    不知道要說吳大嫂天真,還是要說她世故。

    就是她能天天穿著緊身旗袍,踩著高跟涼鞋進進出出,就是多少人鬧前鬧後鬧出的結果,要不然的話,她還裹著小腳,天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呢。

    珍卿不好跟她爭辯,吳二姐是沒在家,若在的話,必要反駁吳大嫂的。

    大家正說著話兒,杜教授從外面回來。

    他整個人魂不守舍的,一慣衣冠磊落、注意形象的人,一身皺巴巴的衣服,像鹹菜似的掛在身上。

    謝董事長連忙迎上去,關切地檢查丈夫身上,問他到底怎麼了。

    杜教授看一眼老婆,又看一眼女兒,情緒低迷之極:「廖丹青老先生死了。」

    珍卿聽得心頭大震,驚問杜教授:「廖老先生……廖老先生,他……前天還送我碑帖,殷殷囑咐,不要荒廢了書法……」

    珍卿連哭都哭不出了,她覺得出離憤怒,又覺得毛骨悚然,疑心自己出現了幻聽。

    □□就像空氣,不知不覺就滲進你的感知里。

    聽杜教授一解釋才曉得,廖老先生在夜大教書,他有學生是社會黨人。

    他心裡是同情學生的,所以軍警大肆搜捕之時,他把三個學生藏於家中。

    後來終被軍警搜獲帶走,三天以後,他家附近的荒地里,他三個學生的屍體被挖出——他們被堵上嘴巴活埋了……

    廖先生受不了刺激,是突發急病死去的。

    他們教育界和學界的朋友,商議給廖老先生治喪,從前過從甚密的一些人,竟是避之唯恐不及。

    廖先生是個狷介的人,自動六三政變以來,他寫了不少砭骨的文章,狠狠抨擊某些政客,行的是流氓行徑……已經引起當局的注意。

    所以,即便廖老先生已經過世,有人也恨不得離他萬丈遠,生恐因他被當局注了意。

    正說著話的時候,又有電話找杜教授,杜教授聽了電話後,臉色唰地慘白,身子向後一踉蹌,連話筒也拿不住了。

    杜教授勉強穩住了,才說他有兩位學生,還有一位同事,在校外不遠被人打黑槍,都死了。

    大家都是相顧失色。

    回到房間,珍卿打開書桌的抽屜,從里翻出一厚沓稿紙。

    從六三政變之後,她在家待得時間長,每見報刊上新的慘事,就於激憤之下,寫下抒發情感的詩詞文章。

    最新的一首《憶秦娥·驚夢》,是這樣寫的:

    黃泉冷,三千舊鬼引新朋。

    地九重,四鬼潛形化腹生。

    妖霧重蒙,人鬼道逢。

    惡鬼噬人此頻仍,生人莫忘惡鬼形。

    從友朋,待日東升,鬼化煙風。

    還有一篇文章的段落,是這樣寫的:

    ……友愛沉勇之人,身形歸於地母,而精神永如日月,昭昭引人奮進,他們死了而等同於活著;

    狡詐邪惡之輩,摘掉良心,換取富貴,苟且逍遙於世,永是蛇鼠蠅蛆之類,固是形勢走肉,活著等同於是死了。

    ……

    珍卿翻了一張又一張,反反覆覆地看著,胸中一回回情緒激盪,覺得不能為這□□,真的嚇破了膽子。

    她看著窗外濃稠月色,想著古今同是一方月亮,神情漸漸一定:她總要在這片國土上,留下一點印跡的。

    她用袋子把文稿裝好,決定明天,找杜教授的朋友——吳壽鵑先生。

    聽杜教授說,吳壽鵑先生常往一個小報上投稿,那小報專登進步人士的文章。

    珍卿翌日吃過早飯,先給吳壽鵑先生打電話,說她積了些詩稿文稿,想請吳伯伯幫忙投遞出去。

    珍卿和吳壽鵑先生,約在一個書館見面,吳壽鵑先生看了文稿,對珍卿說:「請侄女放心,除了少數的人,沒人曉得作者是誰。」

    珍卿眼中一片濃霧,看著吳先生說:「謝謝您,我心裡有濁氣,著實不吐不快,拜託吳伯伯了。」

    吳壽鵑先生匆匆走了。

    這了兩天,局勢稍微穩當一些。學校又叫大家去上學。

    珍卿從學校圖書館出來,吃完飯以後,把借來的書翻開看,發現裡面夾了張字條:

    「今日一點半鐘,圖書館三號閱覽室見——楊明衡」

    珍卿簡直不敢相信,明衡哥不是已經死了?——可這確鑿是明衡哥的字,他們小時候,一起念書寫字過的。

    珍卿一番踟躕,還是留了一張字條,夾在國語教科書里,寫著「圖書館三號閱覽室」,以備萬一有何不測,有人能夠找到她。

    但她非去見明衡哥不可。

    珍卿來到三號閱覽室,並沒有看見別的人,只見一個粗布衣褲的人,正拿著簸箕和掃帚,打掃著閱覽室的地面。

    她看著這個男子,屏息站了一會兒,這人忽然轉過身來,輕輕地叫了一聲:「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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