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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03:00 作者: 春與鳶
抬眼望去,程懷瑾也抬頭回看她。
背光的原因,她微微眯上了雙眼。
程懷瑾將書放到一邊,起身,將白色百葉窗完全地拉上了。
蘇芷慢慢地重新睜開眼睛,看著程懷瑾朝她的病床走來。
輕微的俯身,蘇芷無聲地垂下了眼眸。
若隱若現的冷調氣息像是黑夜裡潛行的迷瘴,她屏息卻也忍不住輕吸。
男人的身影遮去了大半的光亮,蘇芷只能看著他內裏白色的襯衫。低處,緩慢展開的幾道摺痕,他到底在這裡坐了多久?
蘇芷克制住心頭繼續細想的念頭,將目光瞥去了一邊。
程懷瑾抬手按響了她床頭的呼叫鈴,淡聲說道:「病人醒了。」
很快,一個醫生帶著護士又來給蘇芷測了一遍體溫。
「程先生,蘇小姐已經退燒了,一會吃點東西,就可以回家了。」
程懷瑾同醫生說了謝謝,隨後又將房門關上了。
男人重新坐回了那張沙發上,卻並沒有重新拿起書,只安靜地看著坐在病床上的蘇芷。
蘇芷半靠在柔軟的枕頭上,目光不自覺地投在他交疊的手指。
這沉默簡直叫人難熬。
尤其是在她清晰地記得江哲和江妍月的話時。
她不知道該和程懷瑾說什麼,也不知道能和他說什麼。
然而,程懷瑾卻主動開了口:「是昨天下午在餐廳里待得太久了嗎?」
蘇芷目光投過去。
片刻,接受了這個理由。
「空調太冷了。」
「下次自己應該注意。」
程懷瑾語氣仍舊平淡,蘇芷卻覺得鼻頭無由地一酸。
他話里像是指責。
也像是告誡她,沒有人會對你負責,除了你自己。
強烈而又莫名的委屈倏地浮起在蘇芷的心頭。她其實覺得,並非就是昨天下午餐廳里往復循環的冷氣叫她發燒、住院,然而另一個她覺得合理的理由卻也無論如何都無法說得出口。
所以她覺得委屈,擔下這份沒有照顧好自己的過錯。
也覺得心顫,因他這句話里過分清晰的界線。
——「你應該照顧好你自己。」
因為沒有人會對你負責,也沒有人應該照顧你。
蘇芷將眼眸微微地垂下,片刻又重新看向程懷瑾:「對不起。」
她聲音冷得像一段冬夜裡的月光,音色清晰也鋒利:「我不應該生病,也不應該給你添麻煩。說實話,我父母拋棄我也是對的,不論在哪裡,我都是別人本不應該承擔的責任。對於你更加是。所以真的很抱歉,我不應該這樣麻煩你。」
「以後我也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也不會讓你煩心和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我自己心裡有數,沒有人是應該為我付出時間和精力的。」
一根根曾經消失的、鋒利的刺,此時重新又生長了出來。
蘇芷身子變得僵硬,只機械般的、自虐般的繼續說道:「其實我自己也明白,我就應該是一個人,誰碰上我就倒霉,我也不應該再去拉更多的人下水。也不怕你笑話,上次你問我想不想考大學,我說不知道。其實我想考,我什麼都沒有了,如果不讀書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辦。我……」
「如果你繼續這樣自我貶低,」程懷瑾冷聲打斷她,「我會覺得我之前做的都是無用功。」
蘇芷嘴唇緊抿地朝他看過去。
窗外的天色已經慢慢的暗了,白色的百葉窗只折射著更加冷質均衡的燈光。程懷瑾的眉頭微微壓下,眼眸里是她並不常看到的寒意。
霎時,一陣無可抑制的顫慄從蘇芷的頭皮蔓延而下。
她手指止不住地發涼,也發覺那些過分極端的、自我貶低的話語到底有多麼的傷人。
更何況,那每一個字傷害的其實都是她自己。
極端的敏感,也是極端的自卑。
那把朝著程懷瑾遞出去的利刃,何嘗不也是對準了她自己。
潮熱的淚水倏地湧上了蘇芷的眼眶,她迅速地轉過頭去,將自己埋進了被子裡。
雙手緊緊地捂住自己的臉。
她覺得自己已經無藥可救了。
極端的敏感,無可救藥的情緒化。
在程懷瑾的面前,她變得那樣的脆弱也不可理喻。
他生氣了嗎。
他生氣了。
他會討厭她的吧。
他會討厭她的。
短暫的沉默,蘇芷聽見了房門打開又闔上的聲音。
她再也忍不住,將所有的聲音埋進了被子裡。
……
下午六點多,蘇芷簡單地在醫院吃了一點營養餐。
程懷瑾已經離開,是李阿姨過來幫她收拾東西。
「程先生下午有點事,叮囑我接蘇小姐回家。」李阿姨拎著蘇芷早些時候換下來的衣服,帶著她往車庫去。
司機已經在等,蘇芷朝阿姨和司機說謝謝,隨後就一言不發地坐在后座望著窗外。
她止不住地悲觀,像是站在一片早已泥足深陷的沼澤里。
明明早就清楚的。
可她控制不了。
穿梭而過的窗景,清晰也模糊。
半個多小時的車程,快到家時天色已經完全的黑了。
司機將車停在別墅門口,蘇芷跟著李阿姨下了車。
抬頭的一剎,她看見程懷瑾正從車庫裡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