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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03:00 作者: 春與鳶
    李阿姨說著便走了過來,從鞋櫃裡拿出了一雙嶄新的灰粉色絨面拖鞋放在她的腳下。

    「行李剛剛您父親已經幫您送過來了,那我就先幫你往房間收了。」

    李阿姨說著就要先去拆蘇芷的行李,蘇芷連忙穿上拖鞋拉住了她,「謝謝阿姨…但是不用。」

    李阿姨停了手,將目光投向了程懷瑾。

    程懷瑾沒說話,只看向了蘇芷,「他們已經走了。」

    「我知道。」蘇芷極快地回道。

    她胸口忽然有種被酸澀脹滿的難受,因他這句不明不白、模稜兩可的話。

    他們只是先離開了,明天還會回來接她吃飯的。

    她還是有機會的。

    她不會放棄的。

    「我自己會收拾的。」蘇芷仍是堅持道。

    程懷瑾沒再說話,他走出中島台,朝門口走去。

    男人經過的瞬間,仿佛有早春寒露的清冽氣息。

    他接過李阿姨遞來的外套,目光卻並沒有看向蘇芷,只淡聲問道:

    「早飯、午飯還是晚飯?」

    「什麼?」

    蘇芷眉頭皺起,轉頭朝他看去。

    下一秒,耳邊蜂鳴。

    「幾點,哪裡,有何安排的必要?」程懷瑾穿好鞋子,仍是沒有看她一眼。

    他聲音分明輕得像風中的一朵雲,蘇芷此刻只覺得劈頭的撕裂感,將她急劇地拆分成兩個無法自洽的個體。

    互相欺騙、互相折磨。

    最後,粉身碎骨般的,湮滅在這男人走前的最後一句話里:

    「他們已經走了。」

    第3章 腐爛的根莖

    三/腐爛的根莖

    程懷瑾沒再等蘇芷的回答,他或許知道,他並不能等到什麼回答。

    大門闔上的瞬間,空蕩的客廳里瞬間失去了那股占據上風的壓迫感。

    而蘇芷卻並未能夠就鬆懈地喘一口氣。

    因她此刻站在這裡。

    陌生而又未知的空間仿佛在從上而下地打量著她,李阿姨也沒有再要為她收拾行李,只是靜靜地站到了一邊,等她的下一步決定。

    「…李阿姨,」蘇芷終究還是開了口,「可以麻煩您帶我去臥室嗎?」

    她急於藏身在一個狹小的、密閉的空間裡,好冷靜下來,重新捋一捋頭緒。

    李阿姨立馬熱情地笑了起來,「好的,蘇小姐,您請跟我來。」

    她小步地走到了蘇芷的前面,帶著她往程懷瑾剛剛指過的那間臥室走去。淺灰為主色調的極簡臥室,李阿姨推開門之後,便回頭同她細聲介紹道:

    「蘇小姐,這是您的臥室,洗手間也在裡面。」

    「您的行李箱我幫你放在衣櫃裡了,蘇小姐到時候如果需要我幫忙整理,直接喊我就好。」

    李阿姨臉上的笑容始終和善,蘇芷不知道,她剛剛是否聽到了蘇昌銘和程懷瑾的全部對話。蘇昌銘的諂媚與變臉,以及她剛剛的挑釁,李阿姨是否全都聽到了心裡。

    只是,她臉上卻沒有任何的鄙夷,儘管程懷瑾根本不在這裡。

    說實話,如果李阿姨此時就轉身離去把她一個人尷尬地丟在客廳里,或者假裝不經意地嘲諷她兩句,蘇芷甚至可以心安理得地把態度繼續惡化下去。

    因為對於他們來說,蘇芷並不是什麼需要認真對待的對象。

    可她只是耐心地站在這裡,認真地問詢蘇芷的意見。

    蘇芷嗓子乾咽了一下,說了謝謝。

    「我自己來就好。」

    「好的,那我最後再打擾蘇小姐一分鐘,蘇小姐有什麼忌口或者喜歡吃的嗎?可以現在告訴我,或者以後想到了慢慢說也可以。」

    像是真的以為蘇芷會長久地住在這裡。

    這種想法讓蘇芷心裡倏地又跳起了一小簇火,順著食道灼燒。她連忙說道:「不需要。」

    而後又補充道:「叫我蘇芷就行。」

    李阿姨笑了笑,「叫您蘇小姐是家裡的規矩,我不能隨意更改。我先不打擾蘇小姐收拾,有事隨時叫我就好。」

    輕輕的一聲「咔噠」,臥室終於只剩下了蘇芷一個人。

    她眼睛看著那扇闔上的房門,確定此時此地,不會再有人來打擾她了。

    情緒慢慢地從被壓制的心底向上蔓延,而後,鋪天蓋地。

    蘇芷記得,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她第一次被送到鄉下的表姑媽家。狹小的一間臥室,只有一張鋪著床板的小床。

    蘇昌銘甚至沒有把她真的送進屋子,他嫌地上剛剛下過雨的爛泥會粘在他的皮鞋上。

    表姑媽便只敷衍蘇芷說晚上睡覺的時候再幫她鋪被子,可是蘇昌銘走後,蘇芷等來的只有一床散發著濃烈樟腦丸氣息的被褥。發黃的繩子捆著,丟在她的床頭。

    而此刻,她站在這間寬敞明亮的臥室里,心裡卻又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寄人籬下的被拋棄感。

    又一次的,她被人隨意地拋棄。

    從前努力裝乖討好所有人,最後還是被送走。如今再怎麼叛逆惹事,也引不起蘇昌銘的半分注意力。

    蘇芷不知道該怎麼辦,那種常年被送來送去、毫無準備地回到家裡就發現自己的東西被打包裝箱的被拋棄感,這麼多年一直折磨著她。

    像是一道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疤,被人反覆地揭開、流血,而後化膿。

    安靜的臥室里,她身子的溫度隨著情緒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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