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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58:00 作者: 二兩梅子酒
    「哎呀真的太感謝你了,我還有下一個單子要馬上趕過去,祝您用餐愉快!」

    男人笑眯眯地送出餐單,轉頭坐上車騎出了小區。

    留下一座安靜的樓,一場凋零的冬葉和一個沉默寡言的青年人。

    白色球鞋底碾過枯葉,發出細碎的瓣葉破裂的聲音,青年人拿起手機,從聯繫人的頂置找到聊天框,猶豫了一會兒,敲下幾個字:謝遲,什麼時候到家?

    隨後又刪減了幾個字,只留下謝遲。

    思索再三,青年人轉身半截身子融進樓中陰影,在瑩白的屏幕上敲出最終定稿。

    『謝遲,今晚什麼時候有空,我們見一面吧,我有話想跟你說。』

    有的事情,可以不那么正式,但有的事情,卻必須正式。

    然而此時此刻,在逐漸升起的絢爛煙火中,靈魂被照出各種輪廓,世間又一幕遺憾被迫開始演出。

    幸福、歡笑、熱鬧…

    最終糅雜在喧囂和尖叫中。

    連環車禍里,名叫『謝遲』的人身下匯聚血泊,額頭滴答滴答往下掉著血珠,手機遺落在角落裡,接收著永遠不會傳達到的訊息。

    至少,手機的主人再也看不見了,這場約定註定是無人奔赴。

    謝遲就像回到了遊魂時期,以一種旁觀者的身份看著這一切,對於誰接過外賣,他其實心裡早就有了答案,必然是溫影。

    玻璃球內的景象發生了改變。

    場景從小區變成了一間幽暗的臥室。

    謝遲認得出來,這是溫影的房間。

    溫影將窗簾拉得透不進一絲光線,從桌上擺放的電子時鐘可以看見,紅色的數字指向了2021年1月1日上午八點半。

    剛過早間新聞的時間。

    這個時候恐怕早已報導了十字路口出現的嚴重車禍。

    謝遲很少見到溫影臉上漠然到一點表情都沒有的樣子,他不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人,但這一次他的五官就像沉進了極地的冰河,冷峻得幾乎失去表達的本能。

    頹廢感。

    是,他突然想到這個形容詞。

    一種失去生機,無力掙扎的惘然。

    黑暗裡,溫影坐在門邊,房門沒有反鎖,其實那也沒關係,因為他一直長期獨居。

    房間裡總有一些微亮的光線,譬如電子時鐘的紅光,空調和電腦主機的電源圖標,床頭謝遲送的鋼鐵俠夜燈,依稀能看清溫影的身影。

    他雙腿伸直,身子靠在門板上,凌亂的髮絲和眼中的血絲顯示了身體的主人熬了一個通宵沒有入眠。他垂在腿邊的手裡攥著一把手機,手機還剩十八格電,紅色電池框提示電量過低。

    黑色的手機屏幕朝向上空,溫影眼睛低垂,目光放在屏幕上似乎從未移動過,像是在期待什麼。

    突然一道提示音『叮』得響起,屏幕亮起白光,溫影像是被激活了身體程序,動作迅速劃開屏幕,界面停在謝遲的聊天框,一堆綠色的己方發送消息,對面卻像個渣男冷淡得一條沒回。不是對方發來的消息,是一條新聞推送。點開橫欄,上面寫著最新車禍進程調查,評論區裡有人在惋惜,最可憐的是,車禍中死的那一家三口人,一個不留。

    脫了力氣般,溫影深深閉上了眼睛,不願去看血淋淋的字跡。

    而他停留的聊天界面,只有他孤零零發出去的一長串消息。

    『你在哪?』

    『路上在堵車麼?剛才聽鄰居說北齊路那邊出了點事……算了,專心開車吧。』

    『還沒到家嗎?』

    『你今天晚上從哪一條路回來的?應該不是北齊路那邊吧?』

    『今天跨年,你忍心不搭理我麼?』

    『就算你同意,叔叔阿姨也不會答應吧?』

    『已經十點了,你去哪兒了?』

    『我剛剛敲你家的門,沒有人在家,你們還沒到家麼?』

    『謝遲,十二點了。』

    『謝遲,回我好不好。』

    『你能不能回我一條消息。』

    『就一條也行。』

    『你要是再不回,我真的會…』

    『我真的會瘋的。』

    ……

    那些數不盡的得不到回應的消息,就像是往不知名的地方投送信件。往深海投入石子,多久才能得到海底傳來的回覆?答案是,再也不會有回覆。

    謝遲忽然感覺心臟傳來細微的抽痛,他想,溫影應該一整晚都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猶如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雖然還在呼吸,還在喘氣,身體仍然有正常溫度,但裡面的樞紐已經逐漸枯萎了。

    從現實的角度去看,假如溫影沒有提前下樓,或是沒有下單,外賣員就不會出現在這片區域,也不會在那個節點於北齊路逆行引發連環車禍。

    這一切就如同蝴蝶效應,其中有一個環節出現了變動,過程和結局都會大不相同。

    謝遲深知溫影在知道外賣員是導致悲劇的源頭之後,會將所有的過錯攬在自己身上,尤其是,他會一直堅定不移地認為自己是害死了他們一家三口的罪魁禍首。

    這麼一想,謝遲就明白了為什麼溫影明明沒有死亡卻要來到亡靈的世界,或許是想彌補自己認為的過錯,哪怕他無辜得不能再無辜。

    「傻子…」謝遲喃喃著,目光複雜又苦澀。

    玻璃球的內景從臥室變成了一座隱匿山頭的道觀。這不是正經的道觀,方圓十里深山老林沒有人煙,道觀四周畫滿紅色符咒,猶如設下天羅地網,或在準備某場神秘的儀式。奇怪的是,道觀裡面供奉的是一個布娃娃,周圍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灰塵,唯獨中央擺放的櫥窗乾淨得一塵不染,櫥窗中有一個小巧的精緻王座,上面坐著一個臉頰圓潤Q版小男孩,頭上戴著銀色的飾品,不像是王冠,更像是環戒之類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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