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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58:00 作者: 二兩梅子酒
    看到那張熟悉至極的臉時,錢曲步這才幡然大悟,真的是賀洲,是他印象里的那個賀洲,不是同名同姓,這裡躺著的屍體,真的是賀洲的。

    渾渾噩噩的他渾渾噩噩地聽著法醫描述賀洲的傷勢。

    法醫說,賀洲身上中了十餘道劃傷,但只有兩處致命傷,第一處在背部,從肩胛骨一直延伸到腰椎的大刀砍傷,皮開肉綻深可見骨。

    他還說,那個時候賀洲應該還沒斷氣,現場推算死亡時間,莫上青的小弟衝鋒在前,死的最早,而最後一個斷氣的莫上青身上沒有其他傷痕,只有胸前有一處捅傷,一擊斃命而亡。

    莫上青倒地的屍體手裡握著一柄匕首,上面沾染的血跡正是賀洲的。那裡隱蔽沒有監控,警方根據勘察還原現場,賀洲單刀直入,殺了數名打手,最後捅死莫上青的時候不幸胸口也被刺中一刀,距離心臟位置極近,地上的血腳印連續到了大路前五十米左右,最後因為失血過多倒地休剋死亡。

    大路旁的小道,人煙稀少,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即便那時還有呼吸和意識,也撐不到別人發現他並且送他前往醫院。

    還是第二天環衛工人在附近上廁所才發現賀洲屍體的。

    有人小聲跟錢曲步說,其實警方都知道賀洲犯了故意殺人罪,從醫院出來搭車到這附近,監控什麼都有,記錄得清清楚楚,不能因為死的那幾個生前無惡不作就能扭曲事實。要是賀洲沒死,這種惡性事件根本藏不住,當然賀洲這副樣子就沒打算自己能活著出來,死刑與否已經不重要了。

    兩邊都不是好人,最後以社會閒散人員互毆致死判定此事了結,擺明了就是不想再管這樣的事,真相沒有意義。

    這是錢曲步又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真相沒有意義。

    沒有意義麼?對錢曲步來說,有意義,有很深的意義,是他極為需要的意義。

    錢曲步簽完字領走賀洲前,有個年紀尚輕的警察突然在無人的轉角叫住了他。

    他說:「其實我們在賀洲手機里發現了一段文字,這是我拍下來的照片,手機已經當作物證交上去了,可能會沒有保留,我知道這樣違反紀律,但影響應該不大。」

    到底是年紀輕,容易心軟。

    錢曲步沉默地看向警察的手機,第一張照片是賀洲死亡的地點,他趴在地上渾身是血,如果不是有人告訴他這是賀洲,恐怕他也認不出來。

    警察滑動到後面的照片上,這才是警察想讓錢曲步看的。

    錢曲步認得出來,那是賀洲的手機屏幕,九宮格乾乾淨淨的,沒有輸入法皮膚,聊天界面一片潔白,沒有背景圖片。

    唯有幾個字出現在聊天框裡,還沒有來得及發出去。

    賀洲說:生日禮物,我已經送了。

    他們上次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昨天下午,他拜託賀洲給他買晚飯,他說想吃加了五香條的沙茶麵。

    賀洲回了個表情:中指。

    後面就是他早上問賀洲,你在哪兒,沒有回應。

    錢曲步突然想,不會再有回應了,以後永遠也不會有了。

    領著賀洲的屍體回到雲山館,這一次他不需要擔驚受怕,不用擔心那些人會出現殺了他,因為這個威脅已經被賀洲去除了。

    幫賀洲清洗身體化妝換衣服的時候,錢曲步面容麻木,他從沒想過自己幹這一行有一天也會給賀洲服務,還是沒有報酬的那種。

    有很多次他擦除掉賀洲臉上的血污,縫好那些傷口,他看著賀洲的臉還會有瞬間覺得,賀洲還活著,只是睡著了。

    但寂靜的房間裡,永遠只有一道孤獨的呼吸聲。

    已經快要記不清什麼時候遇見的賀洲了,只知道第一印象就是這個人很難相處不易走近,水泥封心渾身帶刺。相處久了才知道,賀洲面冷心冷,但撥開表面的冰霜,裡面那層還是熱乎乎的。

    他只是不懂表達,不願表達,不奢求表達。

    譬如他回到家真的鬼使神差查看了自己的銀行卡餘額,發現裡面一分錢沒動過,他住院花的這些錢,吃飯抽菸用的錢,都是賀洲出的。

    賀洲那麼說,無非是讓他自在好過些。

    看到賀洲沒發出來的那一句話,僅僅一眼他便了解了賀洲的意思。

    這麼多年賀洲沒有正兒八經地送過給他生日禮物,每次他過生日賀洲還都來蹭吃蹭喝完全沒有一點虧心感,雖然都是錢曲步自己主動上趕著請的,但他偶爾還是會在賀洲面前吐槽怎麼會有人不肯破費一點兒。

    他不知道賀洲有沒有記到心裡,這麼多年始終如一他也漸漸習慣了。

    可沒想到這一次,賀洲送給了他一個大禮,把這些年欠的全都還乾淨了。

    卻是用命還的。

    錢曲步前面一直沒哭,是後來頭七把賀洲從冰棺里挪出來,看見那副熟悉精緻的皮囊漸漸變得枯萎時才哭的。

    就好像直到這一刻他才完全相信了賀洲真的死了,之前只是一直睡著。

    他一路上老淚縱橫,眼前模糊不成樣子,想要親力親為才發覺今天自己狀態實在不好,連走路都困難,更別說搬動賀洲送進火化爐里。

    後面一系列的事情是他在雲山館的同事幫忙做的,他期間只挑選了一個骨灰盒。

    他從賀洲的店裡挑了一個放在最中央的,賀洲曾說那是鎮店之寶,價格最貴,不知道會有哪個冤種來買,結果不曾想現在店主人自己給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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