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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11:58:00 作者: 二兩梅子酒
救救我的父母吧,求求你,讓他們活下來吧,無論是什麼條件,無論要我付出什麼,我都能不假思索地全部接受。
他內心對於拯救父母的渴求,在一瞬間衝破四肢疼痛和對死亡的恐懼,達到足夠震撼的頂峰,迸發在心底深處的絕望四處蔓延,那個時候,曾經對開獎毫無興趣的他,唯一期待的就是有奇蹟降臨在他的身邊。
但HE永遠是人們嚮往的美好想像,不是所有結局都能全憑自己的意念而改變。
他沒有見到傳說中拿著鐮刀的死神,那只不過是他失血過多執念太深出現的幻覺。
他雙腿被擠壓碎裂,連活動身子都做不到,又怎麼可能做到跪在地上虔誠祈禱。
瀕臨死亡間,一具充滿死氣戴著滿身烏黑枷鎖的腐爛軀體出現在鮮血淋漓的街道中央,從不信上帝的他,竟然也會在這種時候慌不擇路地將惡靈視為上帝。
他懇請惡靈拯救他父母的靈魂,雖然尋求殺生如常的惡靈,期望獲得它的幫助,這樣的事情本身就很可笑,可他還是不計一切代價地去相信了。
災難發生的那一刻,無數人向上天祈禱,希望自己的心愛之人能渡過劫難回到自己身邊,淚水化作貢品,鮮血變成祭台。
但神靈拋棄了每一個在災難中意外死去的無辜之人,它們平等地看待人們在世間受盡苦難,縱使殘忍絕情,卻也無比公平。
又或許,神靈們從未聽見過他們的禱告。
命運的齒輪碾壓過數以億計的悲劇,人類的渺小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同時包括螻蟻般微不足道的謝遲,他也只能被巨輪推趕著一步步走向死亡。
然而,後被謝遲稱之為奇蹟之夜的那時那刻,他仿佛在惡靈渾身黑霧縈繞的間隙中看見了黯淡到微不足道的光輝。
上帝沒有做到的事情,惡靈做到了。
它耷拉著恐怖腐爛的臉,用著白骨凜凜的手指實現了他的願望。
是那麼恐怖,戲劇,令人驚訝,深深無言,卻又忍不住淚流滿面的結局。
謝遲的心情恐怕已經難以用語言描述,正如他對封裕景的感情,複雜得猶如一張缺了角的拼圖,永遠也不能得到完整的敘述。
簡單化的話,謝遲更願意吐露出來的是感激。
可這些僅僅針對封裕景將他父母的靈魂拉出苦難。
那麼後來和封裕景朝夕相處的日子呢?
他們也有過親密無間的相處,快樂是真實存在的,有封裕景的存在,他不至於迷惘地遊蕩在亡者的世界,順理成章的孤獨被衝散,無助被蒸發。封裕景教他怎麼當一隻鬼,雖然是教他做惡鬼,但也並沒有強迫他一定要抹去人性,相反的,封裕景允許他保留了作為人時存在的感情,讓他看起來沒那麼狼狽可憐。
要知道,怨念極重的惡鬼隨隨便便就能將弱小的亡靈碾碎成粉末,雖然他們之間簽訂了不平等的奴隸契約,可無論謝遲怎麼在封裕景面前作威作福,或者嘗試挑戰底線般地虎口拔牙,封裕景都只是象徵性地露出可怖的表情,然後就隨他而去了,大多數的時候,竟然能用到縱容這個詞來概括。
是了,允許謝遲保留人性已經是莫大的恩賜,然而更令謝遲意料之外的是,封裕景竟然願意為了他改變自己,沾染上它一直以來都無比厭惡的屬於人的氣息,所以後來封裕景才會在極端憤恨的時刻質詢他為什麼要把它變成一隻不倫不類的惡鬼,如果要做惡鬼,就要大惡徹惡,十惡不赦,而有了人性的惡鬼,又算什麼呢?可不就是不倫不類,可笑至極嗎?
所以謝遲深刻明白為什麼封裕景會說恨他,為什麼不恨呢,毀了一隻惡鬼所有秩序然後抽身離開的人,怎麼還會對他保留仁慈呢?
無論什麼時候,謝遲對封裕景都有一種叫做愧疚和虧欠的存在。不管過去多久,或是經歷了什麼,那段教封裕景如何學習成為一個人的日子,會像翻頁的圖畫歷歷在目,永遠刻骨銘心。
「不需要。」
一句輕輕淡淡的話,輕描淡寫地衝散了謝遲的好意。
封裕景先他一步走下電車,背對著謝遲的時候,使人並不知道他的目光此刻正在看向何處。
「惡鬼是沒有家的。」
被驅趕,孤獨遊蕩世間,這才是亡靈真實的寫照。
謝遲三兩步走到封裕景身邊,輕聲道:「我會帶你離開鏡中世界,相信我。」
封裕景轉過身看著謝遲,唇角輕微顫了顫,似乎想要說什麼,最終無聲地在眼中留下了一抹嘲諷。
他其實想說,
謝遲,你或許已經忘了,曾經我們也會有一個家的,那是我精心布置許久的地方,是擁有絕佳觀景位置的最好地帶,只需要你入住,它也能變成書中寫的的家。
但他認為,亡靈擁有痛心是一件非常恥辱的事情,實在是太可笑了,嫉妒、懊悔、期待、遺憾、受傷、難過…這樣的心情出現在一隻惡鬼的身上,那簡直是莫大的恥辱。
滿身被枷鎖捆綁的傷痕經年不褪,難道還要企望他身上再多一道被謝遲劃開的傷口嗎?
若謝遲真的做到了,那他未免也太過可悲。
「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能找到出去的辦法。」
興許是謝遲的語氣太過堅定誠懇,或是大跨幾步撲面而來的風太過柔和,亦或是謝遲的擁抱出現得那麼猝不及防太過令人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