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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2:53:39 作者: 江行雲
泉邊有合歡樹,還有杜鵑,就快到花開的日子了,已能隱約聞見淡雅香氣。等到四月時那枝葉間便會倒掛彩蝶,連須鉤足,也是煥然奇景。墨沉霜打定了注意要帶溫緒之再過來,他的溫先生就該站在花簇蛺蝶間,而不是在軍中辛勞。
兩個人待到傍晚才出去,溫緒之還有些面熱,所幸沒了日光,也沒被別人瞧見。兩人基本是摸著黑迅速地用了晚飯,洗漱完進了帳也沒點燈,人沒出聲,就是那鈴鐺銀佩相擊撞得響了好一陣。
且說這頭兒桑衣在亥時三刻出了自己的帳,這次從瑤城來的軍醫就一個老頭兒,她自是要幫忙,治外傷的草藥就磨備了一下午。此時營地里除了幾個在守夜的士兵以外都靜了下來,她抬手解了編著花繩的長辮,一個人往泉邊去。
她不會在此地沐浴,只將長發捋到身前,跪在石上浸入水中。她的髮長垂股下,這會兒像是墨色散開在清澈里,在月光下有點兒詭麗之感。
等她洗完了才發現沒帶巾帕,然而春天夜間的風也和暖,於是她只擰了一把,又俯身將臉洗了。她就這麼濕著往回去,誰知一轉身竟見有個人斜倚在樹邊。昏暗中看不清臉,但桑衣知道這人在看著自己。
月色像是柔紗般鋪下來,桑衣面上發間的水珠一應亮著寒芒,脖頸和腕間的銀飾襯得人看著便冷。她對那人微微頷首,打算繞道離開。
誰知這人伸臂擋了她,就在桑衣蹙了眉時,道:「擦擦嗎?」
桑衣這才見那伸過來的細長的指間夾著塊帕子,就是簡單的素色,不大,但足夠她將臉擦乾。然而讓她愣神的還有別的事,這人的聲輕快愉悅,是個女子。
她接了帕子,道:「謝謝。」
女子將手拿回去,站直了身,轉臉面對桑衣。桑衣借著將帕子覆在臉上的時刻看過去,雖然沒什麼亮,但那一雙上挑的眸還是令人印象深刻。
她迅速地淨了臉,退開一步,將帕子遞還過去。然而女子並沒有接,挑眉笑道:「你留著罷。」
這一笑從唇下露了貝齒,竟有些桀黠的感覺。桑衣面無表情,她比這女子矮,得稍微仰起臉才能與之對視。她想將這帕子明日洗淨晾乾了還回去,便道:「多謝,請教姓名?」
女子稍微頷首,道:「你不認識我?」
桑衣一貫惜字如金,無聲地和女子對視。她不得不承認,那雙狹長的眸很有氣勢,但她並不畏懼,眸裡帶著不自知的冰寒,讓這女子也愣了愣。
「我叫奚槐凝,」這女子道,「你叫什麼?」
桑衣錯開目光,抿了抿唇,道:「原來是副總兵大人。」她按照大乘的規矩行禮,又道:「在下桑衣。」
南霄省的副總兵是位女子,這是軍隊下到蝴蝶泉後桑衣才知道的事。她的確好奇,但庶民與官員有別,一直都沒有見到。
不想竟在此刻遇著了。
奚槐凝看著她,兩人之間沉默了片刻。桑衣發上的水滴落下去,竟能讓人聽到落入草地的的聲響。奚槐凝仍然不說話,只是忽然伸手,替她抬起了發梢。
那濡濕柔軟的發划過掌心,留下了水漬,奚槐凝也不在意。她穿著寬袖的深色長袍,就用自己的袖覆上去,幫桑衣擦了一把。
她問:「你是九黎族人?」
桑衣垂眸盯著自己的發梢,道:「是。」
奚槐凝問:「來做飯的?」
桑衣抬起眼看她,道:「不是。」
奚槐凝覺得還得有下半句,卻沒等到。她挑眉,問:「那是來做什麼的?」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倏地吸了口氣道:「該不會是那滇陽寨主的......」
桑衣以為她要說「女兒」,誰知奚槐凝眨了眨眼,說的是:「小老婆吧?」
「不是。」桑衣後退一步,將自己的發從奚槐凝的手裡拿出去。她面上還是冷冷,但好歹聲音稍微提高了點兒,道:「我是滇陽寨中醫女。」
「哦,我說呢。」奚槐凝不知為何摩挲了兩下指尖,道:「我看你們那寨主的年紀能當你父親了。」
「那你......」桑衣忽然咽了下,最終還是沒把那句「那你怎麼還說是小老婆」說出來。她極少有這樣的情緒波動,在彆扭間鎮定道:「我就是醫女,來此為軍醫幫襯在側。」
奚槐凝點頭,抱著雙臂,道:「你不是九黎族人嗎?」
桑衣嗯了一聲。
「那,」奚槐凝忽地俯身靠近了些,端詳著桑衣像是好奇又像是審視,道,「你說話做事怎和大乘人一樣文縐拘束?」
桑衣看著她,反問道:「這樣不好嗎?」
奚槐凝沒有撤開距離,道:「不好。」此時桑衣的發已經快幹了,白皙的面烏黑的發,驀然顯出了風鬟霧鬢的麗色。奚槐凝的眼裡映著這樣的桑衣,她笑了笑,道:「自在隨性一些不好嗎?我以為你們九黎族人都是如此,逍遙又安閒,多麼快活。」
桑衣和奚槐凝對視,陡然笑了一下。這一笑安靜恬淡,並沒有能夠融化寒冰,反而有些嘲弄之意。她不錯目光地看著奚槐凝,眼裡的深邃讓奚槐凝覺出了什麼,逐漸斂了笑。
「奚大人說笑了,」桑衣道,「若無安危飲食之慮,則可談逍遙自在。再遠些的地方我的確不知,可我只想活下去,滇陽寨中人也是。」
說著又行了一禮,道:「民女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