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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2:53:39 作者: 江行雲
    末尾的獨座上坐著桑衣,面前的小案上放著兩份藥方,還有些碎藥渣,是太醫院檢驗完剩下扈紹陵帶回來的。她捏著紙張邊角的指尖鬆開,抬頭看向溫緒之。

    溫緒之頷首,桑衣起身行禮,道:「胡守業的藥方與藥物的確對不上,劑量不同,還少寫了兩味。」她稍頓,看了眼夸多金洛,「這兩味草藥都只在不慶山中才有,其救治病痛的功效甚微,一起服用則與劇毒無異。」

    屋中寂靜了一瞬,終是鎮長扶著桌面,略微顫了聲道:「當初給胡守業和、和墨揖山製作那藥丹的,也是,也是千蚩寨的人。」

    夸多金洛面上鎮定,但那緊握著茶杯的手卻猛然鬆開了。他像是舒了口氣,又不敢當堂表現出來。

    他們要就此事談下去,桑衣不該再留下。她深諳禮數,不用人說,自己先行禮退下了。

    垂簾微晃,外面春日一閃而過。

    「其實此事說簡單也簡單,」扈紹陵心中明了,絲毫不墨跡地道,「千蚩寨的人在藥丹里動了手腳,鹿溪鎮百姓病的死的都是因為如此,而胡守業和墨揖山也算是替千蚩寨的人背了鍋。」

    此話不錯,但他還沒說完。扈紹陵的眉眼很冷峻,接著道:「而這藥丹,本是胡守業要送去京都進獻給聖上的。」

    這一句讓座上的幾人都微變了臉色,後怕兩個字悄悄地蔓延開。其實溫緒之和扈紹陵都知道,有皇后殿下在側,女帝的飲食起居從不假手他人,這藥丹就是真的進了京都也多半送不到女帝面前。但此事胡守業不知道,千蚩寨的人更不知道。胡守業當初聯合了兩個九黎族寨中的人共制此丹,如果他已與寨中首領說明了原委,那麼千蚩寨主就是存了弒君之心。

    扈紹陵在溫先生蹙眉時領悟過來,倏地看向夸多金洛,道:「滇陽寨主。」

    夸多金洛擔著寨主的名和職責多年,知道九黎族在大乘人眼中的不同,也明白他走的的每一步都需要謹言慎行。他立刻抬手,道:「扈大人,請講。」

    扈紹陵抬手,掌心向下地壓了壓,是個安撫的手勢。他的語氣也很平和,道:「雖我非南霄人,但也得問一句,還請寨主如實回答。」

    說完了也不等夸多金洛說出類似「定不相瞞」之類表忠心的話,緊跟著就問道:「當初有墨揖山牽線搭橋,與胡守業一起找上你們採買山中草藥,可有說明用途?」

    這問題背後的含義很關鍵,夸多金洛也是知道的。他身體微微前傾,在被日光照射到時露出了臉上的皺紋。他張了張嘴,最終決定不出聲,只點了點頭。

    「這麼說,」扈紹陵眼中凝重,「那位千蚩寨主也應是知道的,知道這藥丹要送入京都,知道這藥丹是胡守業用來進獻給聖上的。」

    這話不好接,夸多金洛沉重地呼吸了幾下。他其實才到不惑的年紀,但面上掩不住歷過滄桑,倒像是年過半百。他看著扈紹陵,終於道:「想來是的。」

    身側年輕人的身體緊繃,溫緒之感覺到了。他知道此事對於墨沉霜來說不容易,於是他看過去,只一個眼神就夠了,墨沉霜的肩鬆了松,神情自然了一些。

    溫緒之坐姿端正,不疾不徐道:「如此,需再往瑤城去一趟,調兵過來。」

    鎮長這次是真驚到了,磕絆道:「調、調兵?」

    「沒錯,調兵。」墨沉霜開口,聲音也壓得低。他坐在溫緒之身側,兩人氣質截然不同,但他看向溫先生的目光總是順從又柔和,先前沒出聲時更像是靜聽,幾乎給人一種他是溫先生的學生的錯覺。然而他不是,年輕人的氣勢也可以自如地外放,有不容置疑的意思。

    墨沉霜道:「調兵不等同於打仗,而是為了鹿溪鎮的安危。」他側目,看到了溫先生鼓勵的目光,他繼續道:「千蚩寨與鹿溪鎮不過一湖之隔,千蚩寨主能偷梁換柱,就是存了傷人的心思。前幾日扣殺鎮上藥商,已有人命在身,這一點逃不過去。但寨中現下如何尚未可知,如若他們真的渡過鏡海,那麼鎮上須得有官兵守護。」

    「會、會打起來嗎?」鎮上眼前昏花了一下,他道:「鹿溪鎮一向與九黎族人和平共處,為何......千蚩寨為何如此啊......」

    墨沉霜並不回答,他想起尤羽烏卡先前在鎮上遇到的敵意。鎮長說的和平共處也沒有錯,只不過是有一方一直在避讓罷了。他抬了一眼,果見夸多金洛也略顯尷尬地垂了眸。

    鎮長在這片安靜中慌著神,這來自於他此生從未經歷過風浪的安逸。老頭兒一把年紀了還擔驚受怕,還是沒忍住道:「打仗,打仗乃是下下策,不到萬不得已......」他看向溫緒之,陡然一震,道:「下官聽說,溫先生是清談的好手,不然、不然這次,還請溫先生出山......」

    他說到此處,還真打算起身行禮相求,然而墨沉霜和扈紹陵同時開口,道:「不行!」

    扈紹陵被這一出異口同聲驚了驚,見那年輕人正犀利地盯著鎮長。他滿腔的怒火只能壓了壓,等著墨沉霜說。

    誰知墨沉霜不給鎮長講道理,只低聲重複道:「不行。」

    年輕人寬肩挺括,此時神情沉淡,是風雨欲來前最後的警告。他雙手撐在膝上,這姿勢有蓄勢待發的味道,愣是看得人發怵,鎮長當場便往後仰了仰。

    墨沉霜的目光掃過去,和要吃人差不多,夸多金洛也覺出了什麼,因這不是師生之間的情誼。但他在此沒資格說什麼,只斂了眼看著面前的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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