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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2:53:39 作者: 江行雲
    他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稍微鬆動了緊張的眉眼,又道:「你活得明白,有護著自己的本事,我心裡高興還來不及。」

    墨沉霜招架不住這樣的溫柔,本能地應聲。他無意識地伸出手臂,這是個想要抱人的姿勢,溫緒之沒有躲閃退避,他卻陡然自己停了動作,還撤開了幾步。

    「對不起,」他垂眸急促道,「對不起。」

    這彆扭的樣子讓溫緒之皺眉,他邁步向前,把墨沉霜時才拉開的距離補回來,道:「墨沉霜。」他偏頭,讓墨沉霜別無選擇地和他對視。

    「溫先生,」墨沉霜在這雙眼裡失去了抵抗的欲望,他更像是自言自語,道,「我與從前不一樣了。」

    溫緒之點頭,等著他說下去。

    大雪的潔白光芒透過窗紙,映在溫緒之側臉,那膚的白皙和細膩一覽無餘。只要是沾著光的溫先生就讓人覺得不可褻黷,墨沉霜站在陰影中,他忽然挪開眼,扭臉看向窗外,道:「如今我心中不見光亮,前路昏暗,我自覺難走下去。不是遇見惡人,我就是那個惡人。」

    溫緒之並不接話。

    「我有很多想做的事,」墨沉霜的眼被雪光刺痛了一點,他皺眉,半眯著眸道,「但我都做不到。我沒有家,是負罪之身,債還不完,牢里的日子讓我變得讓自己也噁心。我,我過不下去......」他混亂地說著話,形容頹唐,「以前是靠著爹娘,橫行霸道,沒吃過苦。這會兒靠自己,可我不堪又無能。溫先生,我沒有資格貪戀任何。你顧念我,可我只會辜負你。見血污穢,可我只會這麼多。」

    他將自己貶到塵埃里,自虐一般細數著失去的和無法得到的。他將這個新的狠戾的自己攤開給溫緒之看,似乎在逼著溫緒之與旁人一起都厭惡躲避。

    可是溫緒之只是看著他,眼中清澈,沒有任何波瀾。

    「溫先生,你,」墨沉霜面頰湧上了紅,「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

    「我明白的。」溫緒之安謐又坦然。

    墨沉霜握成拳的那隻手用了狠力,他再也忍不住,問:「那麼為何還要顧念我?」他的眼深不見底,顯得無比冷漠,他甚至在看向溫緒之時也不帶溫度,顫聲道:「溫先生,你走吧。」

    溫緒之沒說什麼,就是看著他。這場對視墨沉霜不能輸,他的指尖將掌心掐得紅,細微的痛感竄上來,提醒他堅持到底。

    溫緒之終於在這樣的目光里開口,道:「從前不知你想要的是這個,」又輕輕地笑,「現在知道了。」

    門被打開,冬日的寒灌進來,風帶著雪粒,鼓飛著溫緒之的袖。他站在大雪紛飛的邊緣,忽然又轉過了身。

    墨沉霜在那一瞬瘋狂地壓著在眼裡和心裡翻滾的情愫,面上似乎還是平靜。溫緒之面對著這樣的平靜,面不改色。

    「聽你說了那番話,倒是也有幾句想要讓你知道的。」他站在門邊,垂了垂眸,等再看過來時竟變了一點神色,像是哀愁,也像是無奈。總之那雙眼微紅,溫緒之道:「你問我有沒有生氣,其實是有的,但不是因為你與人動手。」

    外面的雪落到了他的發上,恍惚間如同霜色染鬢,讓溫先生看起來長了幾歲。他毫不在意,只抬手壓下遮擋視線的髮絲,繼續道:「是因你何事也不與我說。」

    墨沉霜愣在寒風裡,屋內本存著溫緒之身上的氣息,這會兒都消散了。

    「你道你有所改變,狠戾暴躁,又說前路昏暗,其實這些都沒關係的。」溫緒之好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緒,微笑了一下,道:「人活著總有變化,可你又怎知我會不喜。你從我那裡離開,是打定主意要自己一人過下去,還是躲著我?我自然分得清是否被辜負,你卻偏將話先說絕了。你要向前去,昏暗也好,明媚也罷,你都沒想帶上我。又或者,只因那路坎坷了些,你就要與我分途。」

    浸人的冷意爬遍全身,墨沉霜覺得眼眶和鼻尖都被一種酸澀的壓力逼迫著。他站在原地,胸膛起伏了幾下,沒讓自己回應。

    「你是個很好的人,墨沉霜,你還很年輕。」溫緒之微笑,最終道:「你一個人也會很好。」

    墨沉霜嘴唇無力地張開,他想說什麼,卻被溫緒之淺淡的笑晃了眼。他看著溫先生對他抬了袖,道:「那就告辭了。」

    說著也不撐傘,就這麼青衫單薄地走入雪中。他步伐緩緩,像來時一般,孤寂又從容。

    溫緒之這一去,心中已出了悲傷的情緒,覺得這就是與墨沉霜的告別。墨沉霜不需要他,又或者不想要他,而他也從來不是主動爭取的性子。

    在回去的路上他路過了糧商出貨的地方,見冰天雪地間還有幾個結實的男人在搬運,都穿得不厚,但人在出汗。那一袋袋米麵扛上肩頭,壓得身體半歪,扶著的手臂都打了顫。溫緒之駐足了一會兒,心中又想到墨沉霜。

    這時旁邊的街巷過去了客崇楷與其他幾個鎮上的少年,正約著要去鏡海邊玩,如今湖水都結了冰,正是這群小子們喜歡去的玩耍地。客崇楷如今見了溫緒之也不再打招呼了,溫緒之也不惱,就是心裡彆扭。

    為墨沉霜彆扭。

    人間事就是如此,富貴時的前呼後擁都不牢固,落難了身側無人,才算明白人情冷暖。可墨沉霜才十七歲,路還沒真正開始走,就先嘗盡了艱澀。

    空中風雲泱泱,溫緒之回了院後卻不進屋,就在合歡樹下站了許久,最終雪白覆滿了身,幾乎看不出底下長衫的顏色。日落西方時雪小了一點,溫緒之終於從濃郁的冷色里邁步,人還是愣愣,進屋時動作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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