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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2:53:39 作者: 江行雲
    墨沉霜的路決斷於此,接下來的儘是昏暗。他知道那黑暗中藏著死亡,他和他的一家人在一起等死,但他沒有生出膽怯。

    就是有點不甘心。

    次日他又見到了那名獄卒,滿目譏諷地告訴他那銀佩已被他當了,換了不少錢。墨沉霜安靜地面朝牆坐著,黑髮垂下了擋住了他的側臉。獄卒得不到回應,索性打開牢門,抬腳揣在墨沉霜肩頭。墨沉霜往前倒,身體怦地一聲撞在牆上。

    「那銀佩確實不錯,」那獄卒哈哈大笑,又去拽墨沉霜的衣領,「要是真拿了錢去買藥,別說你弟你爹,就是這一牢房的人都夠吃了!」

    他將墨沉霜拽得回身,但就是這一下,他自己先變了神色。印象中就是再與他較勁也只能挨打吃虧的少年面無表情,然而有種冰冷滲出毛孔四肢,最終匯聚在墨沉霜眼中,變成那在漆黑中翻湧的悲憤和狠絕。

    獄卒暗道不好,鬆了手往後撤了一步。然而墨沉霜站起了身,他這一次沒有駝背,身高顯出來,讓獄卒只能仰視。墨沉霜的手握了拳,獄卒看了個滿眼,驚道:「你、你做什麼?」他後退時背撞到了牆,又是一慌。

    墨沉霜嘴角有淤紫,是前幾日挨打留下的傷。他看著獄卒,竟笑了一下,像是惡鬼索命前的胸有成竹。獄卒驚慌失措,下一瞬墨沉霜已抬腳猛踹,獄卒痛呼倒地,額角裝在鐵欄上,血登時流下來,糊了眼角。

    這獄卒抬手護著頭,掌上觸到的液體讓他更加恐慌。他腹部又挨了一腳,疼得他只能蜷身。墨沉霜走過來,在他面前緩緩蹲下身。

    墨沉霜擋住了從鐵窗處照進來的全部陽光,獄卒被籠在昏暗裡,脖子被墨沉霜一手掐住了。這一次沒有了鐵窗的阻攔,墨沉霜的指迅速收緊,獄卒臉上呈現青色,他瘋狂地扒著墨沉霜的手指手腕,兩腳亂蹬。他喉中發出的聲音碎裂在墨沉霜掌心,像是什麼動物的慘叫。

    獄卒翻著眼,混亂中只看得清墨沉霜的一雙眼。那雙眼本深邃漆黑,此時卻染了紅,像血,也像是光。

    「......你......」他聽見自己恐懼地道:「畜生......」

    畜生。

    野狗!

    殺人的惡獸。有狼性的狗。

    狗本是溫順忠誠的動物,信任你保護你,就像是從前拿銀佩換藥的墨沉霜一樣天真。但有的狗有狼性,被激發出來就不得了。那一直豎著搖動的尾巴會垂下去,稍微耷拉討人喜的眼閃起令人心懼的光,把瞳色染得血紅。

    就像現在的墨沉霜。

    年輕人用狠厲和暴虐撐著自己不倒下去,就算他看不見前路也不要緊。他像是發泄,也像是密謀已久,露出真實的面目。

    他鬆開獄卒的脖子,在人蜷縮喘息的時候拎起了他的衣領。拳頭打下去,不帶任何猶豫。他聽著獄卒大聲呼叫,竟像是被眼前的痛苦取悅了。他拳拳狠砸,低聲道:「你去死。」他的手上都是這獄卒的血,他又道:「讓胡守業也去死。」

    那邊兒門裡終於進來了別的獄卒,見了這一幕已經驚呆。然而墨沉霜不管不顧,他少時並非沒打過群架,知道這會兒就是要揪住一個往死里揍。手下的獄卒已在嘶叫求饒,他仍不停。其他獄卒奔進來,拽他的雙臂,他掙開了,又撲過去。

    他抓住那獄卒的衣領,將人狠狠地往牆上撞。血流出來,甚至有些濺到了他的臉上,讓這不過十幾歲的人看起來像是猙獰的羅煞。

    「還給我,」他在這獄卒的骨骼裂碎聲中道,「還給我。」

    「還、還!我還......」獄卒已經有些神志不清,還記得要命,道:「我還你......」

    旁人的拳落下來,墨沉霜被打得歪身。他的指從那獄卒的衣襟處滑落,他頹然大笑,道:「你還不了。」

    溫先生的生,墨予霖的命,一切失去的變化的扭曲的,沒有人能償還。牢獄裡沒有道理可言,這是天地間最污穢的地方。他墨沉霜算什麼,不久後一具寒涼腐爛的屍體罷了。

    有人將那已丟了半條命的獄卒扶起來,剩下的都轉向他。七八人一擁而上,將墨沉霜圍在當中,拳腳雨點一般來,還有來自佩刀刀鞘的抽打,誓要墨沉霜下跪求饒。

    然而墨沉霜沒有跪下,他的雙膝和背脊都沒有軟下去的打算。他不說話,拼了命地打回去,空著的雙手在刀鞘和皮鞭下吃了很多虧,但他不在乎,連牙也用上了。唇齒間的鮮血味道似乎讓他很滿足,有獄卒倒下了,他還站著。

    身上沒有一塊好的地方,臉上的血讓他面目全非,但他還站著。

    「瘋、瘋了!」有獄卒驚恐後退,抓著門道:「這小子瘋了!」

    命硬心也硬,墨沉霜晃著身,扯著唇角。他要微笑,但淤腫的臉都讓他的表情很難看。那些人快速地退出牢房,他們鎖上門,像是隔絕開一隻戾虐的獸。

    自此墨沉霜沒再挨過打,那名拿了銀佩的獄卒也沒再回來過。周圍人看他的眼神都變了,獄卒們不敢再找茬,但經過他的牢門時總回啐著叫聲「畜生」。

    連「小」字也去了,就是畜生。

    畜生。

    「畜生!」

    墨沉霜睜開眼,白雪還糊在睫上。耳邊就是那兩個字,只不過此時他已不在牢里。他倒在雪地里,牙齒有些打顫,周圍幾個人對他踹踢,沒有彎腰來落拳。

    「什麼東西!」那帶人來的男人得意又痛快,在外圍道:「還真以為鹿溪鎮是你的地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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