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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2:53:39 作者: 江行雲
    夜裡風嗚咽似的響,雪又下起來,墨沉霜站得筆直,身上在打哆嗦。他手裡沒留錢,連給自己添件厚絨襖都沒能。他被凍得嘴唇變了色,全身覆白像個雪人,但還是一動不動。

    就是覺得離溫先生又近了一點兒。

    第二日墨沉霜就起了熱,是在雪裡站了一夜的緣故。但他還是去了搬貨的地兒,因他不敢告假,一日不去,活兒就會給別人干,日後也就再難回。他頭腦發昏,動作比平日慢,但就是不吭聲,硬是並沒有讓人覺出異常。

    就這麼撐了兩天,終於到了得吃藥的地步。他等到下工,在傍晚時去了趟鎮上的藥鋪。

    一進門就引人目光,現在人們瞧見他也不怎議論了,但剛好這店裡有喜歡當面取笑的。

    「呦,瞧瞧是誰!」那人戲弄道:「墨大少怎來此處?是要買藥?」

    墨沉霜看他一眼,其實也沒看清,因他眼前都模糊成了一片。他家以前開藥鋪,他自是知道起了熱該吃什麼藥,就給掌柜迅速說了,沒理會旁人的目光。

    「誒!」旁邊那位不依不饒,扽了墨沉霜的衣襟,道:「小子,我與你說話呢!」

    墨沉霜腳下一個趔趄,又扶著櫃站穩了,道:「說。」

    「你拽什麼?」這人不屑道,「你們家都是黑了心肝,如今倒來了藥店!我要是你就從此夾著尾巴做人,你竟還敢來!」他又轉向那藥鋪的掌柜,道:「給他也下點兒東西,讓這墨家的小子也嘗嘗味道!」

    掌柜自是不能,但這一出好不尷尬,只得快速地把藥包好遞給墨沉霜,眼神也沒敢對一個。墨沉霜付了錢,將藥揣懷裡,轉身欲走,卻被人伸手攔了,堵著門不讓出。墨沉霜抬了眼,沒有說話。

    攔他的人露了怒色,道:「我讓你走了嗎?我兄弟就是被你這藥害的,如今還跟床上躺著!你倒是安然快活!」

    墨沉霜還是不說話,這人抬手就揪了他的領子,咬牙切齒道:「你怎不與你那天殺的爹娘一起去死?」

    他沒有墨沉霜高,這一下對墨沉霜沒什麼影響。墨沉霜垂了眼,還是不回答。

    「你如今裝啞巴又有什麼用!」這人晃著他,手在他的衣料上勒得泛紅,一邊道:「你們墨家做了孽,就得你來還!你爹是畜生,你也是!怎麼,只能當大少爺,如今落魄了,倒是一副委屈的樣子!」

    墨沉霜有些反應不過來,他想說他沒有委屈,卻被猛地推了一把,順著門框摔下去,滾了半身積雪。周圍人儘是笑聲,他恍若未聞,撐著手臂想起身,卻有些分不清東南西北,倒是在恍惚間看到了一點青色,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淡雅。他埋頭苦笑了一下,覺得自己是真的魔怔了。

    然而他還是想再看清楚一點,可剛抬了頭就被一腳踹在背上,又跌下去。他在一片混亂中摸了把胸口,確定藥還在,又摸索到了門框,緩緩站了起來。

    「敗類!悶頭憋壞的畜生!」這人積怨已久,就站在雪裡指著他罵:「你怎還活著,瞧瞧你這副窩囊樣子,活著又如何!」

    墨沉霜靠在門框上看他,神色淡淡。這姿勢看著有些隨意,他高大,就顯得有些挑釁的意思,其實他是沒了力氣,一個人站不住。他手上用力,撐身打算離開。

    但這人依然在咄咄逼人:「你愜意了是不是!竟也能心安理得!你是什麼東西,要不是那個什么姓溫的先生,你能活著?」

    墨沉霜止了步,有些僵硬地回過頭。

    身後的人冷笑一聲,道:「你如今還和他在一處吧?不知廉恥!」

    風有些大,雪紛紛落下來,墨沉霜看著他,低聲道:「沒有。」

    「沒有?」這人顯然不信,道:「別以為我們不知道!墨沉霜,你是什麼東西,又耍了什麼手段能攀上那先生!我雖不知道他有什麼能耐,但他救你,便也不是個東西!看著斯文柔軟,還是讀書人,實則全無良心!你們二人同流合污,真真令人噁心!我看你們——」

    他還沒罵痛快,但那原本還激昂的聲驀然停止,因墨沉霜變了臉色。其實說變化也沒多少,只是他本就生得稜角清厲,此刻眉宇壓低,壓迫感驟然而來。

    這人沒感覺錯,墨沉霜一步跨過來,如他方才的動作一般,揪住了他的衣領。只是這一下厲害得很,將他的雙腳都拎得離了地。這人登時少了呼吸,奮力掙扎。

    「你有氣,儘管罵我。若要動手,我不還一下。」墨沉霜聲音極其嘶啞,聽著更為可怖。他扭了這人的雙臂,道:「別帶上旁人。」

    說著鬆了手,然而這人一口氣還沒喘上來,墨沉霜的拳頭就到了。這一拳迅猛,打得他側翻在地,手腳胡亂地扒在雪裡,站也站不起來。

    墨沉霜也在喘息,他垂眸,聲音顫抖道:「離溫先生遠些。」

    說罷轉了身,將有些凌亂了的藥又往懷裡揣了揣,抬步就走。這門口圍著不少人,他推開了,有人在身後罵,他聽不清,也不在乎。

    鈴鐺聲突兀地刺響在雪天裡,他往北走,走得很快,沒一會兒就能看見那破屋了。雪似乎大了起來,他眼前迷茫,什麼也看不清,然而似乎沒什麼雪挨著他,身上沒怎麼被濡濕,就是覺著風大。

    天地反轉,他知道自己是在倒下。然後這一下觸到的不是地面的堅硬冰涼,而是柔軟溫熱,熟悉的清新味道撲鼻而來,墨沉霜呢喃了幾個字,混亂地臆想出了溫緒之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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