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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2:53:39 作者: 江行雲
如今卻。
墨沉霜看著路,不知在想什麼,也不知溫緒之看過來的目光帶了種溫熱。只是那溫熱逐漸淺淡下去,最終消散在溫先生緩緩垂下的眼帘後。
待到了鹿溪鎮後墨沉霜就住到了溫緒之那裡,兩人是傍晚時分歸的,沒遇見什麼鎮上的人。這屋兩個月沒住人,兩人好好收拾了一番,體力活兒都是墨沉霜干。
第二天一早溫緒之去鎮上將馬車還了,旁人問起,他只說是拜訪朋友,沒提墨沉霜的事。而墨沉霜也不出門,整日與溫緒之對坐看書寫字,話還是很少。其實他遲早得去鎮上面對眾人,但他不主動提,溫緒之也不會催促。他覺得墨沉霜是心裡有數的,至於日後如何,搬出去還是就這樣,也成為了兩人默契不言的話題。
只說幾日後的清晨,溫緒之一開屋門就見院門口站著許佑安。他似乎也長高了點兒,倒是沒再瘦。
許佑安見了溫緒之,立刻激動地招手,又彎腰行禮。溫緒之先頷首回了,回頭飛快地看了眼靠在屏風邊的墨沉霜。
墨沉霜斜身子站著,手裡拿著本書,很淡地笑了一下。
溫緒之攏了袖出屋,看似隨意地將門半合,擋住了外邊兒人的視線。墨沉霜偏了視線,正從那縫中看出去,見溫緒之在院裡與許佑安講話。許佑安比溫緒之矮一點兒,溫緒之稍稍低頭,側頸拉出的線條和膚色非常搶眼。
這人側臉柔和,眉眼也是,墨沉霜可以想像,他與許佑安說話時的態度定是很好的。鎮上的小孩都喜歡他,人看著就有學問,長得還好。這樣一個乾淨又溫潤的人,偏偏為了他。
從他一家入獄開始,溫緒之就在奔走,受了傷彎了腰,這都是墨沉霜想起來就心痛的事。
他如今是什麼身份自己清楚,少年人昂起的頭和挺直的背脊似乎都被留在了過去,那種不折不彎的強硬他似乎也失去了。他此刻甚至沒有邁出這道門的欲望,因這門裡有溫緒之,這就夠了。可是墨沉霜知道,他總得跨出那一步,他不可能就這麼一輩子靠著溫緒之活,就算溫緒之願意,他也不願意。
年輕人思緒萬千,等溫緒之回來時手裡的書還停在同一頁。他看過去的眼有些空洞,直到溫緒之在他面前站了,喚了聲他的名字才算回神。
「在想什麼?」溫緒之笑道:「許公子已走了。我前幾日去鎮上買筆墨時見著了他,只是當時沒說上話。」
墨沉霜「嗯」了一聲,又沒音兒了。
「墨沉霜,」溫緒之的手伸過去,將那書從他手中拿走,「在想什麼?」
墨沉霜的手指划過書封,他抬眼看溫緒之,緩緩問:「他知道我在嗎?」
溫緒之看著他這患得患失的模樣,道:「不知道。」說著進了書房,一邊抬聲道:「我沒與他說。」
溫緒之將那書歸架,外邊兒墨沉霜也沒再說話,他近日總是如此,不知什麼時間就沒了聲響。溫緒之回到屋裡來,見這人又是發呆的模樣。
他靠在書房門邊,輕聲道:「墨沉霜?」
「溫先生。」墨沉霜立刻回答,但答後依舊安靜,甚至不肯與溫緒之對視。溫緒之也不催促,兩人就這麼相對無言地站了半晌,直到墨沉霜撥動了腰間的小鈴鐺,像是呢喃般小聲道:「溫先生。」
「誒。」溫緒之應聲。
「其實,」墨沉霜字句斟酌,緩慢地道,「你可以讓他進來的。」
溫緒之微征了片刻,這才明白他這是在說時才被他打發走的許佑安。他露了笑,道:「我不是因你在此才沒讓他進門。」
「嗯。」墨沉霜垂眸,他知道溫緒之沒說實話。他觸碰到腰側鈴鐺冰涼,道:「許佑安肯讀書,也是讀書的料,溫先生教他,是值得的。」
溫緒之隱約覺出了他此番話的走向,皺了眉頭。墨沉霜又道:「溫先生本就不住在鎮上,但能在教學時與人談聊,也是好的。此處偏僻,我先前也總覺得溫先生不能就這麼獨處下去。」
這話從墨沉霜口中出來,像是對溫緒之講的,實則更像是自語。他已經在溫緒之這裡住了將近半月,並且在每日的安靜相處間愈發依賴。然而他恨死了這種食髓知味的癮,太無力了,他覺得自己就是個軟弱的小孩。
溫先生不需要小孩子,也不需要軟弱的人,溫先生是他要護著的人,可他到目前為止都躲在溫先生背後。他不要溫先生再為他擋身,他要償還,然後再談追求。
但他得先邁出這一步。
他鬆開了指間的鈴鐺,在突兀的清脆響聲中道:「我去趟鎮上。」
說著轉身就走,邁入秋日的涼風和驕陽。余光中的溫緒之沒有動作,但目光追隨過來,好像還說了什麼,可墨沉霜迅速地關上了屋門,沒有讓自己聽到。
他抬了抬頭,被日光晃得閉上了眼。
墨沉霜果真去了鎮上。
此時天氣已經轉寒,但他仍是一件薄衫,商街上攤鋪都在叫賣,見了他都倏地停了聲。
墨家和胡守業的事鎮上的人都是知道的,胡守業被斬首那日還有人去了瑤城,觀看也是一種泄憤。但他們不知墨沉霜還活著,年輕人此刻的露面就算不是平地一聲雷,也引起了波動,不少人探頭,不明白為何他能活下來。
可墨沉霜既然敢出來,那就是被郡里釋放的,鎮民都是平頭百姓,他們質疑不了這個。但有人見了墨沉霜來的方向,也能察覺出此時多半和那位住在鏡海邊的溫先生有關。溫緒之鮮少與人來往,鎮上人對他的名都不熟,說不出什麼,但墨沉霜他們是都認識的,議論聲夾雜呸聲,也不怕他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