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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2:53:39 作者: 江行雲
只扈紹陵不知道,晚間墨沉霜都是睡在溫緒之的房間,先給溫緒之換藥,再躺在人身邊。
墨沉霜夜裡有時會驚醒過來,他如今夢到的都是不好的東西,醒來時額發都被汗濡濕了。然而他每一次睜眼時溫緒之也都醒著,撐身看著他。
也不知是察覺了什麼先醒,還是根本沒睡。
溫先生不會在這種時候點燭,他的眼在夜色中顯得愈發溫潤平和。他看向墨沉霜,微涼乾淨的指為年輕人撥開汗濕的發,輕聲喚墨沉霜的名字,直到墨沉霜喘息漸止,再輕聲道:「沒事的。」
墨沉霜不說話,溫緒之也不會詢問什麼,只是微笑,順著人道:「我在。」
然後伸出手輕拍在他手臂上,直到人再次合眸。
兩人需再次往桂禺郡去的那一日又下了雨,雨絲細小,被風吹得斜飛。天色是淡薄的青色,溫緒之帶了把油傘,和墨沉霜一起上了馬車。
還是只兩個人去,溫緒之駕車。兩人沒穿蓑衣,墨沉霜沒自己坐在車內,而是探了半身出來,給溫緒之打著傘。
這一路沉默,直到那刑院就在眼前時,溫緒之才回身看了墨沉霜一眼。背脊挺直的年輕人面無表情,就是眼睛紅,舉著傘的手有點不穩。
「墨沉霜。」溫緒之的眉眼輪廓在雨水中微濡,愈加柔和好看。他抬手將那油傘拿過來,輕聲問:「要過去嗎?」
墨沉霜點頭,然後和他一起下馬車。今日是墨家上下過身的日子,就在獄中,溫緒之提前做了打點,兩人得以入內。
誰知進入時正遇上了被獄卒押出來的胡守業,他已經換了囚衣,脖戴枷鎖,要被送至瑤城問斬。他走不穩路,幾乎被一路拖拽而行。
他看到了墨沉霜和溫緒之,原本因恐懼而渙散的眼神登時聚焦。他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瞪大了眼,對墨沉霜驚道:「你、你......你怎!你竟然!」
溫緒之收了傘,稍微側身擋了墨沉霜,讓胡守業只看著他。胡守業的目光變得怨毒,憤恨道:「溫緒之!你敢以公謀私,救死囚的命!你如此,還稱得什麼閒散先生!」
獄卒豈容他放肆,抬手就要堵他的嘴。但溫緒之稍微搖頭,對這狀似瘋癲的人不予理會。他是真的不以為意,身邊的墨沉霜卻挪了步,壓了半肩在他身前,擋在他與胡守業之間。
胡守業見狀當即罵得更甚,言辭也不堪入耳。墨沉霜在聽到「龍陽之好」四個字時手握了拳,然而下一瞬就有冰涼的指過來,握在了他顫抖的腕間。
他陡然回頭,見溫緒之神色如常,平靜地看過來,大袖下的手卻加了力度。那指柔軟冰涼,立時讓墨沉霜僵直了後背,直到胡守業被拉上囚車也沒有動作。
他想說什麼,溫緒之卻先鬆了手往裡去。墨沉霜跟在後面,他像是看不見周遭的任何,除了溫先生挺直消瘦的背脊。
牢里的過道很昏暗,兩人站在階上,就足夠能看見牢房中的種種。溫緒之沒有再往前去,他也沒有詢問墨沉霜的意思,就停在這裡。南霄的按察使在階下給溫緒之行禮,又飛快地看了眼墨沉霜。
「溫先生,」按察使道,「已到時候了。」
一名穿著絳衣的獄卒已經宣讀過了刑令,大多數女眷們哭泣起來,墨鑫震抓著欄杆,憤恨地盯著這邊,他很恐懼,但他不能理解為何墨沉霜能夠出去。
墨沉霜的胸膛起伏,溫緒之的手又摸索過來,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墨沉霜探了另一隻手過去,停在了溫緒之的指上。
他像是在這裡獲得了某種力量,讓他站在這裡觀刑,不至於倒下。溫緒之由他握著,對按察使微微頷首。
絞繩和綾帶端上來,這已經是給留全屍的體面。一家人今早吃了頓飽飯,這會兒墨揖山的發和鬍鬚都梳過了,雖白了頭,到底能依稀看出過去的風采。對面的姨娘和女孩兒們瑟縮成一團,哭得鬢髮散亂,在牢門被打開時驚慌後退。
唯獨秋榆挺身筆直,雖樸素無釵,但仍是主母的髮式。她的臉上也有淚痕,隔著鐵欄與墨揖山對視,夫妻倆都沒有往墨沉霜所在的位置看。
墨揖山忍著傷痛跪直了身,他很悲哀,但他扯著嘴角,儘管那笑比哭還難看,小聲道:「還好,還好......沉霜......」
這紛亂殘忍的景被墨沉霜盡收眼底,他在瞬息間覺得有些不真實,他甚至覺得眼前的不過是一場夢,痛苦到極致,就是夢醒的時候。鐵窗外的風雨聲很清晰,他聽著,那聲無比迫切的「爹娘」就堵在喉嚨里,讓他在口中嘗到了血腥味。他的眼前模糊起來,他覺得自己就要站不穩了。
有兩名獄卒擒住了墨揖山的雙臂,對面的秋榆也是。絞繩被大力地抻開,擰動間可以想到人的脖頸被勒到破裂的場景。
墨沉霜晃動一下身體,強迫自己不要閉上眼。
他以為自己已經強大到可以面對,然而事到臨頭,他才知道自己不行。
繩索套過頭頂,獄卒的手拉住了兩端。墨沉霜的嘴角出現了一點鮮血,他咬破了自己的舌。除了視覺以外的所有感官都消失了,眼裡的場景十分扭曲,他站在失控的邊緣,孤助無援。
就連那隻輕輕握在他腕間的手,也在這一刻被抽了回去,這忽來的虛空讓墨沉霜飛快地收攏五指,骨骼像是碎裂般疼痛,他從未如此慌亂過。然而下一瞬,溫緒之邁步到他身前,抬頭和他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