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頁

2023-08-28 22:53:39 作者: 江行雲
    「嗯。」溫緒之頷首,就沒了話。

    馬車停穩,扈紹陵扶著溫緒之上去坐好了,吩咐人去官驛。駕車和隨行保護的都是扈紹陵從玄疆帶出來的人,信得過,不會出差錯。

    溫緒之靠著車壁,問:「厲大人和玄疆近日如何?」

    「好,都好,好得很!」扈紹陵看了看他的臉色,把那句「就你不好」咽了下去。他給溫緒之拽過只豎枕,又道:「你為了那小子傷成這樣,又如此放下身段求人相救,他要是不感激你,你當如何?」

    「不如何。」溫緒之微笑,「過自己的日子。」

    「你......」扈紹陵語結,因面前這人實在太淡然。無論是感情還是前途,仿佛任何事任何人到了溫緒之面前就不再有重量,總之他雲淡風輕,得到還是失去,好與不好,什麼也不在乎。

    唯獨這個墨沉霜。

    他打定主意要保這小子,等人真出來了卻又沒有把持著的意思。

    扈紹陵在這一瞬里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感覺,他咬著牙道:「等他出來,我非得讓他到你面前磕頭道謝,務必感激涕零,伺候你一輩子。」

    「不必,」溫緒之被逗笑,「硒駿,休要胡鬧。」

    扈紹陵也笑了笑,沒再將話扯到墨沉霜身上,因他一向很聽溫緒之的,在玄疆時便是如此。他和溫緒之對視,問:「溫先生真的要在南霄待下去嗎?」

    溫緒之回答道:「不一定。」

    扈紹陵聞言露了驚喜的神色,然而溫先生又道:「會到處都走一走,在鹿溪鎮的日子就只當是歇歇腳。」

    「哦。」扈紹陵抿了下嘴,道:「你當初離開,還是......十分可惜的。情義都是真的,不能常常相見,不止我們,皇上也很捨不得。」

    「可惜嗎?」溫緒之微偏了頭,下顎線非常柔和。他透過晃動的車簾看到了湛藍的天空,他道:「只要還在這天地間,就會再見到的。今時西戎互市,玄疆太平,皇上與皇后同心同德,這樣的盛世,不週遊一番才是可惜了。」

    他的瞳中映出了一點天光,顯得更加明亮。扈紹陵安靜地看著,他明明還有許多話都未曾說,但也沒有再開口。

    第27章 和風

    溫緒之去接墨沉霜那一日濃雲壓著天色,他沒讓扈紹陵跟著,一個人等在監牢的院外。

    他是如此貼心,不再向前去,將門口的那一段路留給墨沉霜獨自走。

    院門古舊,兩邊的白石雕染了灰色。外面是漫地的夏草蔥鬱,溫緒之青衫木簪,揣著袖站在其中,帶著一種相融的沉靜感。

    小鈴鐺的聲響轉過門側,溫緒之聽到了,卻沒有急切地邁步相迎。他看到了熟悉的側影,比他記憶中的高大了些,墨色的衫髒了,束髮的帶子破舊,但這並不影響少年的挺拔。

    墨沉霜看到了溫緒之,他停下腳步,站在溫先生面前微微垂首。

    他們明明只是一個月未見而已,兩個人卻都覺得如隔數載。面對面容易顯出身量,墨沉霜比溫緒之高出很多,然而他的氣勢並不如此,反倒像是尋到了安逸。

    墨沉霜很沉默,側臉上帶著一點髒。溫緒之善解人意地先開口,輕聲道:「墨沉霜。」

    從層雲中泄下來的陽光晶亮輕盈,帶著溫緒之的眼眸無比溫柔。墨沉霜盯著看,甚至不願意眨眼。他喉結滑動了幾下,聲音澀啞道:「溫先生。」

    「嗯。」溫緒之應了一聲,手從袖中出來,露出潔白的腕。他問:「予霖呢?」

    天光點不亮墨沉霜漆黑的眼,他道:「死了。」

    溫緒之變了臉色,墨沉霜抿了下乾裂的唇,道:「病死了。」

    溫緒之沒有說話,他想問原因和時間,但又覺得不合適。想他當年的策論被翰林借去抄摹,登壇論辯就能引得京都風雲起,如今對著墨沉霜卻反覆斟酌,找不到要說的話。

    「高燒。」墨沉霜像是察覺出了溫先生的躊躇,他道:「獄裡沒有藥。」

    他的眉宇壓得低,神情說不上是晦暗還是平靜。他的眼分毫不挪動,還是與溫緒之對視,道:「屍體在獄中仵作那裡,等我爹娘去了,我一起去接。」

    這話中毫無波動,那是在經歷了許多的漠然。戾氣被藏起來,但還是被溫緒之察覺到了。他沒有再說話,只是在眼裡露了悲傷。

    此刻的風很和熙。輕盈地鼓動著他青色的寬袍,還帶來了墨沉霜身上的味道。溫緒之不動聲色地聞了下,終於在這氣質與先前渾然不同的少年身上找到了一點保存下的回憶。

    馬車就候在道邊,溫緒之示意,與墨沉霜一同往過去。墨沉霜上了馬車,溫緒之沒入內,坐在外面親自駕車。他將這安靜的車廂留給少年,垂簾一落,他也沒有回頭。

    通往郡外的路有些顛簸,溫緒之收著韁繩,讓馬匹跑穩,道:「這幾日就先與我一起住到瑤城官驛?」

    車廂里沉默了片刻,然後墨沉霜低低地「嗯」了一聲,溫緒之聽見了,就沒有再開口。他們並不趕時間,溫緒之背靠著車廂外面,雙眸在劃向面頰的風裡半眯,像是愜意,也像是陷在了某種思緒里。

    那風滑過了溫先生的面,在車簾晃動時又觸到了墨沉霜。少年這兩個字用在他身上已經有些違和,不過一個月,年輕人從裡到外就都已經變了。他的手緊握成拳,安靜地俯身偏頭,透過那帘子看溫緒之,直看得紅了眼眶,也不肯挪開目光。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