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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2:53:39 作者: 江行雲
    那名為首的獄卒大聲地啐了一口,從懷裡掏出了什麼,蹲身湊到墨沉霜眼前,露出那銀佩上威嚴活現的的神犬。墨沉霜看到了,他撐著手臂,幾次爬起身又倒下去。

    「實話告訴你,就是老子買了藥給你,也是浪費!」那獄卒晃動手掌,得意地道:「胡大人都說了,你們全家再過幾日就都要問斬,早死早超生啊,還買什麼藥!」

    這話讓墨鑫震等人驚慌起來,獄卒們哈哈大笑。這些墨沉霜像是聽不見,也不在乎,他只是緊盯著那塊銀佩。

    那目光帶著渴求,因他仿佛能看到那身著青衫的人。那雙溫柔的眼在晨暉中看過來,道:「萬事平安,墨沉霜。」

    獄卒站起身,墨沉霜卻伸手拽住了他的袍。少年張嘴時口中也是血,低聲道:「還給我。」

    「操你老娘!」那獄卒一腳蹬下去,誰知墨沉霜還是沒有放手。獄卒罵聲更高,抬腳猛踢,終於得以抽身。牢門又被關上,墨沉霜扒在鐵欄縫隙處,在那邊兒的謾罵嘲諷聲里紅了眼。

    他無聲地開合嘴唇,說的還是「還給我」。

    然而少年最終沒能如願,沒有人理會他,任何細微的聲音都落下去。斜陽呼應,牢房裡最後一點光也看不見了。那雙一直明亮的眼跟著黯下去,泯滅的不只是希望,還有曾經無所憂慮的那個少年。戾氣終於從心底生出來,包裹纏繞,他嘗到了酸苦磨難,再也做不到和過去一般。

    這日之後墨沉霜幾乎再沒開過口,就連眼神也不同了。獄中一派蕭瑟,胡守業那邊倒是暫時沒有動靜,假裝的審案也需要時間,他要殺墨家,還得往瑤城上報。他自認身後有鹿溪一整鎮的人作證,妄圖隻手遮天,然而這算盤還是打錯了。

    士兵破開胡府的門時天才亮,胡守業驚醒,眼還迷糊著,就被上了枷鎖。他大叫著反抗,入眼的卻是南霄總督的緝捕令。南霄布政使和按察使雙雙親下桂禺郡,直接拿人。

    當日即審,主位上的竟是溫緒之,身邊陪著兩位地方重臣,還有他沒見過的,想來也是哪位權貴。只需看這一眼,胡守業就知道全完了,震驚之餘先癱倒了身。溫緒之問話時很平靜,然而他跪在堂中汗如雨下,不用動刑,就都說了。

    溫緒之聽得認真,神色始終淡淡,等胡守業說完了又讓人架來了墨揖山。墨揖山身上的傷盡數潰爛,幾乎難辨人型,他費勁地抬頭,模糊中只看得清那座上青衫的輪廓。然而他即便是頭腦昏沉,那供詞也像是呢喃默念過無數遍一樣,與先前受胡守業審訊時絲毫不差。

    胡守業面如死灰,憤恨地盯著墨揖山,又轉向溫緒之。此時溫緒之已經問完了話,正靜等一側的書辦記錄。他和胡守業對視,迎著胡守業眼中的惡毒,緩慢地牽動唇角,微微一笑。

    他的傷還沒好,一路急趕,此時面色不是很好看。坐在一邊兒的扈紹陵有些擔心,低聲道:「溫先生?」

    溫緒之看過去,嘴角的笑沒有收,對扈紹陵搖了搖頭。書辦做好了記錄,此事始末確鑿,於是一旁的南霄按察使接手,讓人將胡守業和胡府中人都入了獄,又將胡府查封。

    胡守業被人架起來,顫抖著身軀。他偏過頭,膝蓋和小腿蹭著地面,道:「墨揖山!溫緒之!你們......」他掙扎著雙臂,拗不過獄卒,就揚著臉對溫緒之怒目而視,又高聲道:「不過是個書生,我竟、竟栽在你的手上!」

    溫緒之不為所動,扈紹陵卻忍不了,啪地一聲扳了下桌上的壓紙石,冷哼一聲道:「胡守業,我看你是真的活夠了!溫先生叱吒京都涉險邊關的時候,你還在這窮山惡水的地方龜縮著呢!」

    「硒駿。」溫緒之抬手,仍然非常溫和,又垂眸對胡守業道:「胡守業,既然你心有不服,那麼不才今日就來和你說一說。」

    第26章 內心

    士兵鬆開胡守業,改壓了他的肩,讓他跪坐在地上。一旁的墨揖山還趴著,埋著頭不說話。

    「地方官員和京都不同,按制總督和三司不可在籍地為宦,但知府一級是沒有這個規矩的。」溫緒之帶著一種在學堂里設壇清辯的氣質,聲音清澈緩和,像是講解。他道:「不才前幾日在瑤城調了你的籍帖,你本就是蕎鶯縣的人,該縣直接管轄鹿溪鎮,而你身為知府,竟以該鎮百姓試藥,只為攀登仕途,此是不忠不義。胡守業,這便是你這父母官的所為嗎?」

    胡守業聞言下意識地張開嘴,卻最終沒能說得出話。但他眼中帶厲色,袒露出成為階下囚的狼狽和不服。

    溫緒之看下去,他給了胡守業時間反應,然後很輕地嘆了口氣。

    「仕途。」他蒼白的指尖點在做面上,緩緩滑動像是在描這兩個字。他的神情和眼神都很柔和,又像是帶著悲憫,道:「這兩個字實在是太重了。」

    胡守業聽不懂,原本悄無聲息的墨揖山卻抬起了頭。他盯著溫緒之,眼睛裡蓄上了淚。

    溫緒之像是對任何人的目光都無所察覺,他收回手,道:「入仕為官,光正前途,這是可以做的,有此志的人都很了不起。」他掩下來的睫顫了顫,但仍然很平靜,「但這志氣也得有相當的骨氣和拼爭撐起來,讀書習武都好,或許慢了些,但像你這般的道路卻是行不得的。」

    獄中昏潰的光和他這一身青衫格格不入,所有人都靜了神,溫緒之繼續道:「京都的爭鬥和平衡怎會如你們想像的那般簡單。」他稍微俯身,深深地看著胡守業,「聖上年初時病了一場不錯,各省上疏送藥,這都是該的,可你起的心思卻實是多餘。就算是你殺了不才,這藥丹做出來送到京都里,也不一定會一路進宮遞到聖上面前。戶部要審,通政使得批你,然後宮中的二十四衙門先驗,再到錦衣衛那一關,再是太醫院,更別說還有寶心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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