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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2:53:39 作者: 江行雲
然而他知道他們不是。
他看向城門,再次打馬。
從不曾為私慾犯險,或者說從某一刻開始就沒覺得自己會再有私慾的溫先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這是他活了二十四年也從未有過的衝動和堅定,可他忽然很享受這樣的悸動。
刀帶著風聲劈下來,溫緒之矮身躲避,那刀就砍進車壁,晃眼的鋒利刀背倒映出了溫先生淡漠的側臉。
溫緒之側目,對身側正在用力拔刀的人露了冷笑,問:「幾位是劫路還是滅口?」
沒人回答,溫緒之也沒等著,人已經踩著側邊的車轓站了起來。那從不曾握過刀的手從袖中一過,匕首划過韁繩,寬衫在夜色里一晃,人已經坐上了馬。
看似柔弱的先生馬術竟不差,因當年隨皇上出征西戎時都是一路疾馳。馬車歪斜著翻倒,溫緒之就在一路瀰漫的塵埃中縱馬而出。
瑤城門口站著護城軍,要入內就得受盤查,挨擠著的還有百姓商隊,他必須要到那裡。然而身後的人怎肯就此罷休,刀在此砍來,溫緒之抓著馬鬃伏身,抬臂下意識地一擋。冷刃相撞的聲音聽得人牙根發麻,力量不足的溫先生整條胳膊都在酸疼,那匕首脫手而出,不知到了何處。
城上的燈籠晃人眼,溫緒之只盯著那亮色,因他只剩下飛奔逃路這一個選擇。然而弓弦瓮聲乍起,利箭強勁,從他的左肩穿過。
溫緒之悶哼一聲,疼得眼前一黑,低頭看到了那箭染血的尖端。馬跑得不穩,他看著城門就在眼前,卻牽不住韁繩。左邊身子不受控制地低下去,還沒試圖挽救人就滾了鞍,摔在地上。
等翻滾停下時溫緒之的肩已經徹底被那一箭貫穿,他側身撐了手,卻沒能爬起來。血腥味湧入鼻腔,那青衫從胸前的位置到左膝都是血。他聽著弓弦聲又起,視線有些模糊,他知道這一箭他躲不過去。
然而有風從身後來,長箭當空過,噹啷一聲,竟正對上射向他的那一支。溫緒之也吃了一驚,費力地回頭,出手的那位也騎著馬,這會兒已經到了跟前。
「不給教訓就不知天高地厚,讓你們看看什麼叫真箭法!」這人將弓背回背上,下馬時嘴裡還在罵,「幾個劫道的竟還如此囂張,簡直是無法無天!」
馬匹嘶鳴,有什麼人從身後衝出去,對上胡守業的殺手,兩邊勢均力敵,碰撞打鬥,聲響亂在一起。溫緒之耳中生痛,抬了頭卻看不清東西,身上不知是麻木還是劇痛,眼睛一合就沒能再睜開。
這位好箭法的人見他暈過去了,急忙蹲身查看。這人的身體擋了光,見地上這位臉被血蓋了大半,就先用袖擦了擦,不想在看清之後陡然變了臉色。
「溫、溫......」他終於驚愕地喊出聲:「溫先生!」
高牆的鐵窗處長著青蘚,被遙遠的月亮照出細絨感。墨沉霜靠牆而坐,他看著窗口,瞳孔被照亮了一些。
腳步響動,來的竟是胡守業。他停在墨揖山的牢門前,獄卒舉著火把為他照亮。
墨揖山還爬著身,皺著的眉頭似乎舒緩了一點。秋榆和那些姨娘看到他受刑後都哭,也不知是嚇得還是真心疼,總之吵得他心煩。
胡守業踢了腳鐵欄,墨揖山像是被這響聲驚動,抬了下頭,見是胡守業又低了下去。
「墨揖山!」胡守業像是被激怒了,「你別以為搭上了那溫先生就能如何!」
墨沉霜聞言轉臉,飛快地坐直了身。他本能地張開嘴,又強迫似的緩緩閉上了。「溫先生」這三個字敲在他胸腔里,光是這人可能時才就在不遠處的想法就帶著滾燙的溫度,燒在皮膚底下,直燎上來,讓那雙年輕的眼裡也燃起火熱的情愫。
胡守業不知少年心中的動盪,只對墨揖山發泄道:「你兒子有本事啊,淨是被你拖累的!墨家也是!」他笑了幾聲,又諷刺道:「何止!還有那溫緒之也是,你以為閉口不言就行麼,事情到如此地步,但凡沾上的,沒人能全身而退!」
「你......」墨揖山有了反應,手扒在草堆里,沒能說得出話。
胡守業被取悅了,道:「實話告訴你,不管那溫緒之要去哪兒,他都到不了!」他看著地上的墨揖山哽聲,「手無寸鐵的書生,出了京都什麼也不是!如今是在桂禺郡,你以為本官會允許他活著走出去麼?」
他說得很投入,身後卻傳來響聲,轉身竟見是墨沉霜。少年已經站起了身,就在牢房角落的陰影里雙目通紅地盯著他。
「你、你幹什麼?」胡守業先吃了一驚,喝道:「大膽!」
「溫先生。」墨沉霜乾裂的嘴唇翕動,聲音嘶啞,「你把溫先生怎樣了?」
他的雙手緊握成拳,顫抖著泛白。胡守業看到了,笑道:「難怪溫舒塵一路找來,你還真是對得起那一聲『至交』。」他走近了一點,故意拉長聲音道:「你小子想來也是個傻的,想知道本官把溫先生怎樣了?本官能怎樣,當然是——」
說著抬了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放心,」他又大笑,「本官派去的人會給他個痛快。」
墨沉霜靜默了幾瞬,然後猛地躥出去,撲在鐵欄上。牢門被這一下震得晃動,鈴鐺和銀佩隨著動作碰撞生響,少年渾身顫抖,狠命地抓著欄杆。
「胡守業!」他吼得撕心裂肺,「你敢!」
胡守業被嚇得疾步後退,扯過一旁的獄卒擋在身前。那牢門好歹沒塌,但後面的少年目光犀利,讓胡守業不敢對視。他好不容易穩住了身體,在那未落的回聲中定了定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