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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2:53:39 作者: 江行雲
「啊?」墨揖山猝不及防地露了驚訝,道:「墨沉霜?」
「嗯。」溫緒之頷首,」墨老爺想讓他走仕途,那麼他對此是何意見?」
「他自是,自是願意的——」墨揖山抬眼時忽地對上了溫緒之的目光,那目光太過平靜,帶著一種深邃,像是能看穿他的一切。於是這話就改了,墨揖山道:「我,我還不曾與他說。但這小子自幼好動,又是直性子,實在不是做生意的料。京都中的學府我也不是沒有打聽過,只是他已到了這個年紀,再難進了。」
「墨老爺如此說,那麼他就是不知此事,也未曾答應過。」溫緒之唇角微抿,「不才方才就覺得是奇怪事,因以他的性子,若真想要入仕,自己就會和不才說的。」
他這話墨揖山不知如何接,索性一個勁兒地點著頭。
然而下一刻溫緒之就收了笑,那文雅溫潤的眼裡沒了溫度,只余淡漠愈漸濃郁。他道:「墨老爺有所不知,不才家中有四忌,忌談官職升遷,忌論政治時事,忌做生意謀財,忌賭看牌擲骰。」
他直視著墨揖山,道:「不才遠離京都,一心尋清淨處。您所求之事,恕不才無法應允。」
墨揖山只覺得面上火燒似的,偏偏什麼也說不出口。
溫緒之甚至沒有自謙地否定可以幫忙的能力,也沒有表達任何的歉意,這讓墨揖山意識到自己是踩在了他的底線上。他芒寒色正的讀書人氣質中存得一種冷漠,而這冷漠中又有一種儒雅,混在一起,壓著素樸的青衫下。
這個人太難對付了。
在不觸及他的禁忌時,那身風雅溫和能讓人迷了眼,以為他好脾氣,甚至沒有脾氣。然而一旦涉及他所不願之事,那深存在骨子裡的冷就是滲了出來,幾乎讓人措手不及。
墨揖山知道今日自己已不能再留,臉紅地起身,一路賠著不是走了出來。溫緒之起身相送,站院門口時還說了句「再會」,墨揖山哪裡敢接話,上了馬車一溜煙地走了。
溫緒之回屋,剛想收拾茶杯就聽見了鈴鐺聲。墨沉霜已經從後面出來了,他像是在家中憋久了的小犬,快速地撲過來。
溫緒之嚇了一跳,挪腳時被矮案絆了一下,正好跌坐在椅子裡。墨沉霜立刻蹲下來,就在他跟前。
「溫先生,我......我爹,他沒和我說......我不知道......我、我之前真的不知道......」墨沉霜手撐在溫緒之兩腿側,言語混亂,臉色很不好看。
他像是要哭出來,最終道:「對不起。」
第16章 身份
他眼都紅了,仰臉看人的樣子讓溫緒之心疼。溫緒之不自覺地垂手,在觸到墨沉霜側臉前的一刻停住了,溫聲問:「這是怎麼了?」
墨沉霜又說了聲「對不起」,溫緒之輕輕抬了抬他的下巴,問:「做什麼要道歉?」
墨沉霜當然沒有哭,他只是長久地注視著溫緒之,在複雜的滋味里逐漸委屈,悶聲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我怕你覺得......」
又不知該如何說。
溫緒之嘆了聲,伸手將他拉起來。墨沉霜不挪窩兒,就坐到桌子上,和溫緒之面對面。
「你既都聽見了令尊的話,那我也需問一句。」溫緒之的態度很和緩,「有關此事,你是如何想的?」
「我沒那個打算,」墨沉霜道,「我不想入仕。」
「那麼日後呢?」溫緒之的眸被日光點亮,他說著這話,卻不是勸解的語氣,僅僅像是好奇。他問:「聽令尊的意思,不願跟著家裡做生意?」
「他說的對,」墨沉霜垂眸,「我不適合做生意。」
交際闊論,聲色犬馬,他不喜歡也做不來。墨沉霜頓了頓,道:「茶葉也是玉山盛產,我爹去年買了個茶莊劃到了我名下,吃喝不愁。」
這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賭氣模樣都笑了溫緒之,他微微欠身,道:「看著你不像混吃等死的人。」
「我不知道,」墨沉霜似是有點出神,重複地道,「我不知道。」
這心情溫緒之大概能理解一二,闊少爺家大業大,這路如何走也要愁一愁。豈像他那個時候,為生計也為骨氣,一條路走到黑只盼著光亮。
「休要少了自在,」他語重心長,輕輕拍了下少年的肩,「人活著總得肆意一回。」又稍頓,道:「若有一日真動了入仕的心思,記得和我提聲。」
墨沉霜卻緊了目光,道:「不會有那麼一天。」
他也不知為何,只覺得若要走那條路,就會和溫緒之疏遠了。
不過這心思溫緒之並不知道,只笑一笑。
「溫先生,」墨沉霜隨意地將他的茶杯拿手裡,問,「你入過仕嗎?」
溫緒之怔了怔,隨即道:「沒有。」
墨沉霜問:「為什麼呢?」
溫緒之輕輕地笑起來,道:「初心有誤。」他看著墨沉霜,神情很認真,又讓人覺得有些悲傷,那雙眼像是在和少年對視,其實有些飄然,像是正在看進某種空洞。
他道:「入仕報效,當為國為民。我誤入歧途,讀聖賢書卻缺了聖賢心,回味過來時為時晚矣。故只願尋遠離繁華處,清淨此生,存下僅剩的一點兒乾淨,聊以慰藉。」
清澈琅緩的聲音響在簡屋內,聽著有距離感,仿佛松下堂中吟誦。溫緒之看著那窗畫出了一方碧空低雲,指尖輕點在椅子扶手上,道:「聯步趨丹陛,分曹限紫微[1]......那樣的日子和志向,大概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