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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09:01:23 作者: 冬日遲
陳延說著手套粗糙,其實自謙了,至少他戴慣了世間至精之物,也不覺得它會不舒適。
他又一次覺得,此子肖似自己、儒沐自己。
天子之愛,啟於細微。
陛下和顏悅色叫陳延起來,又說:「清遠果真博才,連這個都會了。令朕驚嘆。」
陛下的態度變了,陳延知道,自己這一步又走對了,他坐在棋盤的另一邊,「臣的確更喜愛這些手工製品,小的時候臣就喜歡琢磨豆腐、琢磨一些……」
他找準時機,在天子的腦海里倒入了一些自己的童年,當然,一切的話語都是精加工過的。
陳延是個擅長講故事的人,精加工的淳樸故事一過,陳延這個形象在陛下的心目中會更加立體。
說著說著,陳延忽然想起昨日,爹說他隱有奸臣之相……現在想想,他此刻不久在做佞臣、奸臣喜歡做的事嗎?媚上。
不過話說到最後,陳延還是為自己表了功,「說來說去,還是女子心靈手巧些。」
「嗯?」陛下落白子,疑問。
「原以為人人會女工,女工之事應不太難才是。」陳延笑道:「未曾想執筆之手執針,這麼不當事,沒大用。」
這話引得天子哈哈了起來,「你啊你啊,男子之手本就是拿筆的,誰同你一樣去碰針,這話傳出去,朕的小陳尚書可要被小娘子恥笑了。」
「臣已有妻室,不怕被恥笑。」他正色。
二人談著談著,話茬子便又到了手套身上,陳延打蛇上棍,很快說出手套原料產自於百理,提到百理,就不免說起了陳延當初在那兒任職的時光。
陳延對於百理是傾注了真感情的,言談訴說中,他的眼眶很快紅了起來,陛下看他神色落寞,一愣,不等問怎麼了,陳延又說:「臣在百理時,始終不忘陛下叮囑。」
「要把百理做好,臣日夜難寐,與陛下通信的日子,陳極高興,總想著快些快些,讓陛下看見百理的變化。」
「清遠怎麼忽然提起這個?」
今日前面發生的所有一切,都是陳延編織的一張君臣魚水情錦繡圖,而今,圖窮——匕現。
他的眼淚落在棋盤上,膝蓋落在了殿內冰涼的地磚上,額頭緊貼於地,「臣昔日總想,陛下怎麼會忽然召臣於百理入京,那時臣與陛下分明說好要等第三個任期——」
這樣的質問之語,令天子蹙眉,將怒。
但事情的轉折來得很快,「是岳父說,陛下惦念臣,就像是他惦念臣一樣,臣一想,百理事已了,便收拾行囊回京了,又逢祖母之事……」
「臣入京後,感念陛下恩德,臣敢說,滿廷之內無一內臣能和臣一樣,自選官位。」有肯定是有的,反正這會兒他就是天子的唯一,陳延感激涕零,「這一年多來,常伴陛下左右,臣總能想起昔年陛下說,您是君父。」
這是一段極有感情的話,君父。
熟稔的稱呼,讓天子想起了自己最早青睞這個臣子的時候,他說自己是庇佑四海之君,而他是四海之民,是君,亦是君父。
回憶果然最勾動人心,不知什麼時候,一些宮女已經撤離,大太監東領看著陛下的變化,盯著地上的陳大人,內心即驚。
還好,陳大人不是女子。
……
「到底怎麼了,清遠?」成宇帝長長嘆氣,「這樣好的年節,怎的如此傷感?今年百理的收成不也極好?」
他的眼光還是準的,蔣四平是個心機手段能力都不缺的年輕人。
「是,是……」他悲難自抑,但還是清晰的說出了事情的原委,噢,原來是三皇子。
陳延很快口齒清晰的說出了三皇子招攬自己不成,攻擊自己,最後貶低自己:你以為父皇很寵信你嗎?
知道當初父皇怎麼把你調回京了嗎?
「殿下所言實在駭人聽聞……臣,臣何以想過這些,在百理,臣一直供著陛下的信,寺廟內,臣也從不忘給陛下祈福,府內百姓也以為大名百姓,受陛下統御為榮。」
雖然當年有過這樣的想法,但這樣的事,怎麼能在三皇子的嘴裡出現!
成宇帝即刻火冒三丈,安撫陳延,把他送出了宮門。
當夜,陳延就聽說陛下把三皇子罵了個狗血噴頭,並禁了他一月的足,連帶著貴妃娘娘都吃了掛落。
罰得很重,但陳延知道,這一切並不是為了給自己『出氣』,是天子震怒,自己被兒子給『挑釁』了。
岳父說他這一步棋走得很險,一個不好容易被陛下厭棄,畢竟,陳延這眼藥上得太生硬了。
「爹,你這裡少懂了一點。」陳延伴著月色和雪色,振振有詞,「陛下看通了我又如何?他不會覺得我不好的,畢竟,我的種種不好,又不對著他,是對著他的兒子。」
「正如你說的,陛下是一輪正在向西的日,而三皇子正東出——」
「我願意為了陛下而得罪東出的日,毫不留情面與他最喜愛、目前來看最有可能入主東宮、繼承大統的皇子,不更顯得我的忠心嗎?」陳延反問他。
這是一種隱隱的表示,表示在陳延心裡,陛下是天,三皇子算個屁。
何不令天子龍心大悅?
姜岳父:……
「看來,這朝堂,已是年輕人的朝堂。」
他這老棺材,已經看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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