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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08:00:58 作者: 王玧
在百戶的概念里,流民入侵就意味著流血與死亡,殘忍暴虐的賊人在點燃房屋之前或許已經將無辜的鄉民殺害了。
他們挨個靠近著火的院落,然而目光所及之處竟找不見半個人影:「真夠機靈的。」
說話的官爺面露笑容,他實在不想看到血流成河的慘劇。
瞧著現今的情形,織女鎮跟東小莊的鄉民們已經躲了起來,並未被賊人捉到。
木槿聽外頭的聲音平息了好一陣,然而過去才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又開始不安生了。
東小莊披荊斬棘走到今日不容易,他們素來小心謹慎,聽見呼喚的聲音亦不肯輕易出去,誰曉得外頭究竟是官兵還是流民,多一分小心總歸沒錯。
織女鎮心情略浮躁些,幾個性子急的可謂如坐針氈,不過瞧著東小莊雷打不動的模樣,他們亦不敢率先出去,唯有安靜躲藏在密室里。
密室中沒怎麼有光亮,日夜已然顛倒。
待過去最初的焦急,密室中眾人可謂是穩如泰山,反正一時半會死不了,還是老老實實呆著罷。
等手中乾糧消耗殆盡,他們才試探性從密室走出去。
木槿利用手錶估摸了下時間,眾人至少在密室里呆了五天,流民本就懼怕官府且手中沒有足夠的乾糧,他們頂多在此守三天,絕不會耗費太多時間。
此時的木槿不知道,流民們已經將他們的房屋焚燒殆盡。
她不敢輕舉妄動,只讓幾個青壯年漢子打開密室時動作小些、再小些。
她帶崇文金寶等手腳麻利的族人先出去探了探,見實在沒有賊人的蹤跡,終於肯返回密室讓其餘人出來。
除卻里正與喬掌柜幾家,織女鎮其餘屋舍皆屬於茅草屋,大半被燒毀。
東小莊更是每家每戶都被放火,只因磚瓦房新建成不久、又用青磚與糯米汁混合,牆壁格外□□,然而也僅僅餘下了牆壁而已,屋頂還有房屋中所有的家什早已化成灰堆積在原地。
木槿努力說服自己,命能留下來已經極為幸運,那些身外之物總能再積累,往後還會有的。
饒是如此,她照樣控制不住紅了眼圈。
有的人已經捶地痛哭:「老天爺,你咋就不給俺條活路吶!」
男人年近四十,隨車隊從西邊歷盡千辛萬苦來到東小莊,好容易有了屬於自己的房屋土地,卻伴隨洪水的到來化為烏有,後來又在鄉鄰的互相幫襯下將房屋修繕好,本以為日子會稍微好過點,卻又迎來人禍,活著明明是見再簡單不過的事,怎麼到他身上偏就這般艱難!
鬧天災時,屋裡還能剩下點東西,可人比龍王爺兇殘多了,竟讓他們一無所有。
男人的兒子早已成家,結果卻帶著孫輩死在了洪水中,只剩下老兩口與才十歲的閨女相依為命,流民們的到來使他們的生活雪上加霜,教人覺得沒了盼頭。
不光他一個人失態,抱頭痛哭、因過分難受而一口氣上不來暈厥過去的比比皆是,他們的家人甚至因過於傷心呆滯到來不及扶起他。
等緩過氣來,跑到廢墟里仔細瞧,連鐵鍋都被這群天殺的給搶走了,當真不讓人活命。
「官府咋就不剿了他們吶,淨拿我們老百姓出氣!」織女鎮的老翁邊抹眼淚邊罵道。
也有人後悔,他覺得當初逃命時應當再麻利點,將鐵鍋帶走就好了,真想扇自己兩巴掌。
然而他忘記,當初不曉得流民什麼時候會入侵,只能先將最最緊要的糧食藏匿好,等察覺到動靜,流民們距離村莊已經極近,他們來不及做太多動作。
總而言之,接踵而至的天災人禍將人們折磨得苦不堪言,眾人再沒有水災結束後立馬修整宅院的鮮活勁。
木槿看周遭被嘆氣、哭泣聲所圍繞,曉得再消極下去不是法子,努力加大嗓門對眾人說道:「能讓我們活命的糧食還在,俗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人還在,過個三五年總歸能將東西置辦齊。」
有人已然失去理智,聽見木槿的話,忍不住嘟囔:「說得倒輕巧,出力氣的又不是你。」
織女鎮少有婦人拋頭露面,他早就看不慣木槿,在他眼裡,蓋房置地都是男人的事,女人只管在家中相夫教子、織布繡花就成,東小莊那個婦人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著實教他不喜。
如此緊要的關頭,木槿懶得將精力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連搭理他都不曾,那人只好訕訕地閉上嘴巴。
搜查織女鎮入口二三十戶人家的時候,流民尚未氣急敗壞,他們的房屋尚算完整,被燒掉房舍的人心中五味雜陳,難免酸上幾句,好在對方念著鄉里鄉親共同患難的交情未曾計較。
至於東小莊的房屋,則無一例外被縱火焚燒,眾人呆呆看著只剩下被繚繞四散的煙霧所燻黑的牆壁,好似所有力氣都被抽空。
明明幾個月前才修好,明明以為往後就能好生過日子,結果迎來的依舊是苦難、仿佛看不到盡頭的苦難。
底層百姓最善於忍耐,對於他們而言,逆來順受是人生的底色,短暫抱怨過後,人們帶著認命而麻木的表情重新給房屋添磚加瓦,恢復成從前的模樣。
木槿就在旁邊看著,仿佛有人突然將他們身上的生氣全部偷走了,很多人臉上已經沒有最初鮮活的表情,一個個行屍走肉慢吞吞做著重複的動作,看在眼裡心酸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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