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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06:04:27 作者: kreep
    「打開,鉛筆拿出來。」

    林深不說話,默默照做。

    宋凌雲拉過一把椅子,坐到林深左手邊,單手繞後,握住了他的手。

    「喜歡什麼動物?」

    「……不知道……」

    「那我隨便畫了?」

    「嗯……」

    林深不會畫畫,因為討厭。

    父親最煩的時候,打人最凶的時候,都是因為看著圖紙上那些線條構築的他看不懂的圖案後,才開始暴怒的。

    最開始只打母親,到後來連他也抓過來一起打……

    剛開始林深會哭,但哭久了就發現,哭根本沒用。

    ……既得不到母親的擁抱和安慰,也換不回父親穩重和溫柔。

    回不去了……

    但現在,看著鉛筆在紙上落下的一道道線條,收放自如,單一的灰色在雪白的平面里相會、交錯,勾勒出輪廓、形體,完善細節,最後點睛。

    ——這是一隻鉛筆繪出的羔羊,在一片無垠草原上嚼著嫩草,仰頭遠望。

    「老師,它在看什麼?」

    宋凌雲反問:「看得出這是什麼嗎?」

    「……」林深撇了撇嘴,小聲嘀咕,「我又不傻……」

    然後乖乖道:「……就是只羊。」

    宋凌雲鬆開握著的手,揉了揉他的頭,「照著畫,會畫嗎?」

    林深想了想,搖搖頭。

    「今天晚了,下次吧,你要是有興趣的話,我再教你。」宋凌雲說,「先回家吧。」

    林深握著鉛筆的手緊了緊,慢慢點下了頭。

    「……嗯。」

    「老師……」走在回家的路上,林深背著書包,一隻手被宋凌雲牽著,他問道,「你剛剛還沒說,它在看什麼?」

    宋凌雲「嗯?」了一聲:「你說那隻小白羊?」

    思忖了片刻,他答:「可能在看太陽吧。」

    林深鑽了牛角尖,表情有些猶疑,問:「看太陽,它不會瞎嗎?」

    宋凌云:「……」嘖……這孩子。

    然而還是耐著性子巧妙地繞開了這個他也無解的問題,坦誠道:「說實話,其實我也不知道它在看什麼。」

    林深有些奇怪:「明明是作者,也不知道嗎……?」

    「嗯。」宋凌雲答,「因為畫的時候,沒想那麼多。」

    林深有些失望。

    「但這並不妨礙什麼,留下空白作為想像的空間,你希望它看到什麼,那它看到的就是什麼。」

    小小的臉龐上第一次洋溢出了淺淺的笑容,全然不知到底是觸動了什麼機關,宋凌雲拍了拍他的腦袋,停下腳步,把手伸進了口袋。

    「伸手。」

    林深猶豫了一下,伸出手來。

    看著掌心裡的糖,林深捏著包裝紙,來回認真看了一遍。

    宋凌雲覺得有趣,這是在看包裝紙有沒有漏氣,判斷這糖有多大的可能是不能吃的。

    ……倒是聰明。

    ……聰明得,讓人有些不是滋味……

    兩手捏住包裝袋撕開,倒出裡面橙色的小硬球放在手心,然後含進了嘴裡。

    眉頭皺了皺,條件反射般的,一句評價在下一刻脫口而出:「好甜……」

    說完,他驀地一怔。

    好甜……然後呢……?

    有然後嗎?……是,什麼然後……

    一幅幅不屬於記憶里的畫面從腦海深處浮現出來,就像是沉在水裡的畫,在此刻離浮上水面、完全看清,就只差那麼一點點。

    但很快,就又沉了回去。

    林深站在原地,呆呆發愣。

    「宋……老師……?」……宋字後面,接的……是老師嗎?

    好像……不對吧?

    可,不對的話……又是哪裡不對?

    宋……

    宋什麼……

    林深抬手,按住了頭。

    「……你就安心……死在過去吧……」

    冷汗從額頭滲了出來,頭痛欲裂之下,林深蹲下身,勉強撐開緊閉的眼睛,看向一旁站著的宋凌雲。

    「宋老師……你……」

    越發模糊的視線里,宋凌雲皺著眉,大地在震顫,像是地震了一般,在四周回望一圈,宋凌雲嘖聲不悅,抬步朝他走來。

    耳邊轟然一聲巨響,仿佛世界整個坍塌了一般,震耳欲聾。

    林深猛地驚醒。

    緊接著,瞳孔驟然一縮。

    這是……課堂?

    他在上課……?

    在一片震耳發聵的朗讀聲中,林深無措地眨著眼,呼吸緊促。

    一轉眼,就看見同桌正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著他,林深緩過勁,一直等到下課,才抓了同桌,問了他一個問題。

    「我們的美術老師,是不是一個男的,叫什麼名字?」

    同桌一臉奇怪,反問他:「你是不是睡糊塗了?我們沒有美術課啊。」

    林深一愣:「什麼叫……沒有?」

    同桌一推眼睛,一本正經:「沒有的意思就是,是你把我們的美術課弄沒了的呀。」

    心臟猝然一緊,餘光忽然掃見桌下一隻小小的黑影穿過,林深低頭一看,下一刻,「咣當」一聲,桌子霎時移動的聲音刺耳至極,椅子更是直接整個往後掀翻。

    教室里,審視的目光當即朝四面八方投來,直勾勾地落在林深身上,一動不動。

    仿佛一切都定格了一般,空氣寂靜得仿若一灘凍硬的污泥,壓抑得叫人難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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