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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05:00:11 作者: 臥星聽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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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長公主私人驛路的玄衛送到信時,聶讓還未從夜裡發生的恍惚中走出,他藏身在庭院的樹下,卻下意識伸手碰了碰唇。
那是他午夜半夢間才一閃而逝的念頭,竟然…成了真。
明明當時的觸感是冰涼的,卻又好像濡濕滾燙到能灼燒心口。
喉結重重滾了一滾,直到現在,聶讓仍以為昨日不過是一場虛無的夢境。
真…真的嗎?
眼眶莫名有些潮意,他分不清胸口的感覺究竟是什麼,似乎滿漲著快樂、又雜著酸澀與忐忑。
那些壓抑的、郁頓的情緒如澎湃的大海,無法克制地想衝上岸。
甚至有一刻,他天真地在想。
他是不是……
可站在主人身邊了。
就像趙將軍一樣…
念頭一起,便被壓下,聶讓閉了閉眼。
打住。
——你在想什麼。
大事方定,被姜鴻好不容易送回府的小九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午時有玄衛考校,主人可能會到場。」
「知道。」
「你身上的氣息…」小九本欲向暗衛營走,卻多看了他一眼。
雖然極淡,明顯泡了很久的池子,但他嗅得出來,是桃香。
主人,正喜好這種清香。
……
畢竟是曾出生入死的同期,昔年出任務時,十二替他頂了一刀,遭了重罰,救過他的命。
於是小九站住了身,沉眸看著他:「聶讓。有些話或許我不該說。」
聶讓沉眸靜靜看向他。
「當年你離開暗衛營,我單獨曾出過一個任務,擒了常侯身邊的一個侍衛統領。常侯擇了他做男寵,日夜恩寵相隨。」
「這人硬氣,挑斷他手腳都廢了我好大力氣。最後才進了刑堂被貳柒折騰了一旬。貳柒的本事你也知道,就那樣,他都沒透出常侯的情報。不過就在他死後的第二日,侯爺便招侍了新寵。」
「留侯問斬那年,我見了他一面,替那個侍衛頭目問了一句。侯爺的回答是『那是誰?忘了。』」
「多麼可笑。身為奴僕,竟將主人的一時見色興起的宣召,當做了虛無的愛憐。」
「我不勸你。只是死士的身體屬從主人,至少心該歸於自己。」
器分區類,用於殺戮或用於取樂。
前者常常能分清自己,劃明白界限,而一旦沾染後者,便容易真將自己當了一回事,以為自己在主人心裡有些許不同。
可要知道掌權者會毫不猶豫地殺人,卻會單單留下一條聽話的狗。
「聶讓。別被主人養得沒了血氣。」
小九別著劍,道完後拱手向聶讓一禮,在懷裡取了一方古銅獠牙儺面,朝著暗衛營的方向走。
聶讓站在原地,緊了緊手中信。
有點冷了。
他驀地清醒過來。
水榭石廊走起來很靜,他往向碧池邊的倒影。
無論深邃的蠻族五官、還是英武迫人的臉,對喜好靜美秀氣的大趙來說,都並非最上等的貨色。
像趙羽那般英氣勃勃中帶著略顯溫和的曲線已是受女子追捧的極限。
所以,既然主人看上了這張臉,那他盡力侍奉主人就好。
如果哪一日主人厭棄了他,他還能為主人繼續殺人。
其實沒有什麼差別的。
聶讓轉身向膳廳走去,隔著宣花窗,他看見晁行和姜瑤正在一起用午膳。
七月初,地門開。
是個吃鴨的時節,長公主嗜酸好海鮮,除了照例的十來個常菜,小廚房煲了老鴨酸羹,制了道鹽水鴨,拿果木烤了鮮蝦,又上了道熱性的靈消炙,配著三絲、紅虬脯,瞧著分外喜慶。
晁行在一旁替長公主布菜倒茶,帶著懷念,說著老家的見聞。
「奴家鄉那邊也做鴨子,不過是醬鴨。先用藥材泡過,之後再風乾,拿穀草烤了,奴幼時在大戶人家裡做事,現在還記得那鮮香。」
長公主食量不大,只用了半碟水晶飯和些許羹湯便停了筷,由僕婦替她淨手。
「小廚房裡有潭州的廚娘,晚膳可以叫她做一道。」
如長公主這類位高權重者,用膳剩下的佳肴,大多會賞賜下人。
這並非侮辱,甚至是會被視作一種榮譽。
畢竟府上的主人不多,廚娘費勁心裡皰制的菜餚大多只會動幾口,和全新無異。
俊俏青年臉上立即飛上紅霞,晁行垂首,立即笑彎了眼角,純淨可愛:「謝主人垂愛!」
聶讓站在門口,低聲:「主人,通州來信。」
隔著屏風,她話帶笑意。
「先替本宮收著,晚些再說,現在要晝寢了。」
隔門,聶讓看不見屋內情景,只在他那個角度,他只看見纖弱的影湊到前去,乖順地要替長公主揉捏肩膀。
「是。」
他不再看了。
退下,聶讓重新站在陰影里,卻覺得心臟角落空落落的,原先透著亮光的眸子微黯,抿了唇。
其實小九說得不錯,主人乃當空皎月,建康多少五陵年少追捧傾慕。
他甚至不如晁行討巧,又憑什麼能得特殊青睞?
既幸得侍奉之職,當更加盡忠才是。
他只是得到了一點,竟然就想要更多。
有愧,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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