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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05:00:11 作者: 臥星聽雨聲
盛夏烈烈,日頭昏毒,又是三天三日的折磨。
死士身體強健,上百刀落在身上,竟從不需要劊子手拿冷水喚醒,一刀又一刀,他都生生挨了下去。
刑場束縛的怪物仍一言不發,似在接受這份理所應當的痛。
直到傷痕累累的身體油盡燈枯,聶讓忽的望向天際的太陽,想起了曾經在同樣一個夏季。
他找到了一生侍奉的神明與光。
後背裸露的半截白骨,虛弱跳動的心臟在其中依稀可見。
忽然間,僅存的那隻獨眼似看見了什麼、豁地睜大。
他痴痴望向天際的虛影,幾近病入膏肓一般,蒼白如紙的面龐落下淚來,乾裂的唇哭著緩頓地嚅出幾句話。
她透過鏡,看清他的唇語。
『主人。』
『阿讓,有罪。』
『可為什麼,您要這樣對奴?』
身為工具,卻自作主張,殺了主子的親弟,他的少主。縱承千百遍剝皮之刑法也不足惜。
可她竟還願意在死亡盡頭,最後再看他一眼。
哪怕沒有得到回答,哪怕痛到骨髓,哪怕神魂俱滅,也無妨了。
遂終笑起來。
(二更)
鏡子裡的暗衛永遠閉上了眼,所有金芒歸於平靜,姜瑤久久不語,怔在原地。
她的第一反應,竟不是姜鴻和大趙如何了。
而是……
她不要他這樣。
絕對不要。
姜瑤知道結症。
這十來年,聶讓從未有一刻將自己作為人去活。
那些壓抑在心底太久而不可言的情緒,最終逼死了他。
長公主木然坐了很久,想了很多,直到月掛正空。
她不是迴避問題的人,既如此,有些事情,不能那樣了。
可是又要怎麼做呢?
北疆,是暫時去不了了。
她忽然很想活下來,十萬分地想。
還很想,現在見他一面。
再敲開他那天下第一的榆木腦袋,看看裡面到底都塞了什麼。
姜瑤不想辯論未來的行為是否應該今日定罪。
既然他日後敢做那種事…那她現在順著自己的心意罰他一頓,也是應當的吧。
起身,敲窗:「阿讓。」
「在。」
活生生的人推開窗扉進屋跪下,一如既往,隨叫隨應。
長公主抱著火爐坐在塌上,靜靜注視著他。
眉眼冷峻,一如既往,其中卻比他最後的死寂如潭的眼瞳,多了太多溫存和屬於生的色彩。
鏡子裡的那雙眼睛,在看到她的墓碑的那一刻,就徹底死去了。
「你起來,坐下。」她指了面前軟塌。
聶讓只抬了頭,未動。
「坐,本宮有幾件事問你。」
姜瑤盯著他,又一次重複,語氣強硬。
他這才緩慢地起身,幾分僵硬地坐在榻上,縮著手腳,極拘束。
「之前,我說過想讓你告老還鄉,你考慮如何?」
聶讓的呼吸驟然收緊。
……
為什麼忽然提那件事?
是他做錯了什麼嗎?
聶讓心底不安,只是小聲而一字一頓地堅決道:「奴,誓死追隨長公主。」
此點,經年不變。
誓死。
好一個誓死!
姜瑤騰地氣笑了。
果真是個木頭腦袋,她是取錯名了,葫蘆兒不該叫葫蘆兒,合該眼前這人得此名。
她笑意帶著些許怒火、瞭然、雜著痛與怨,一連道著好,胸口微微起伏:「好,你很好,好極了!」
既然近也不是,不近也不是。
那她便隨著自己心去吧。
大不了,他就來陪她吧。
左右黃泉路上寂冷,有人齊行便不覺得孤單。
見她如此,聶讓越發茫然,心臟隱隱作痛,卻完全不明白為什麼。
忽的,桃香離近了,他僵住,不敢動。
「…主人?」
一雙瘦弱纖長的手正抱住他的後脊椎,似確認什麼般輕撫脊背,一遍又一遍,力度不重,緩慢謹慎。
「阿讓。」
「是。」
殊麗殷紅的眼角恍若勾人妖狐,她彎彎地笑起來:「侍奉過人嗎?會嗎?」
……!
咔嗒——
十八年來,怎樣摔怎麼磕也不壞的銅鏡,因這一句話,破碎成刃。
這短短几個字和這一聲,皆讓聶讓嚇一跳,他險些抽刀。
姜瑤卻將手搭住他的手上,不重,卻足以將橫刀退回去:「別緊張。」
他聲音磕磕絆絆:「那面,鏡子…」
「不用管它。」她捧著他的臉,「本宮在問你話。」
他將視線側至極限,卻不可避免地將她如玉般光潔的下頷收入眼中。
無論是艷麗微紅的鳳眸眼尾,或是遠山眉黛、明珠絳唇,所有的色彩,對他而言,都太過濃烈。
他該怎麼回答?
聶讓咬住牙,繃緊身體,如實:「奴…不曾,不會。」
他從未…做過那種事情。
似發現了新鮮的事情,姜瑤揚眉:「不會?也無妨。」
呼吸的間隙,她在他耳畔吐息如蘭,卻有些涼意:「本宮可以教你。」
偏涼的玉指蓋住了那雙豁然縮小的黑玉石般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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