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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05:00:11 作者: 臥星聽雨聲
這一句話,就很有分量了。
很久後,塌上人才如終於回神了般,啞聲,微顫:「奴…明白。」
「傷口裂了,讓梅玉再叫御醫來吧。」
她一笑後起身,抬手和變戲法似的,在塌邊空蕩蕩的小案上留下兩瓶上好的金瘡藥,及一小塊油布包好的石蜜。
姜瑤自知賞罰不分並非御下之道,但還是忍不住待他好些。
畢竟偶爾縱容,換一顆甘願赴死的真心,怎麼想都是她占好處。
姜瑤腳步頓住回首,眸底有冷意,聲音不大卻是承諾:「這次的事情,本宮必替你討個說法,放心。」
話落之後,長袖而去。
陽光被門扉重掩,室內重歸熟悉的死寂。
恍惚間,聶讓幾近下意識地抬手,撫上額間方才被指尖觸過的地方,仍殘留一點溫度。
察覺到自己在做什麼後,死士如被刀刺中一般,倏然用力收手,他起身握住案前石蜜糖,捨不得吃,只敲開機關,收在榻下第二個暗格里。
他沉下瞳。
他明白。
那是主人,而他是一柄刃,一介無身份的死士,低微骯髒得連做面首都沒有資格。
聶讓掙紮起身握緊了一邊的玄刀,細細在心裡排過近來主人在隴西的部署,確保無一絲紕漏,重新閉上眼昏睡過去。
此事主人未怪他,可…絕無二次。
.
難得的,這夢裡,他想起過去的一點事。
談不上離奇,只是十年前戰火紛飛後百廢俱興日子裡的常態。
那時候他什麼都沒有,連聶讓這個名字都沒有。
聶讓幾乎毫無過去,也不清楚自己怎麼活下來的,更不知道父母是誰,只知道他們之中定有一人來於異族。
記憶開始於戰場遍地的殘肢,充斥著漂泊流離。
他和狼群搶過食物,吃過樹皮啃過樹根,也因偷過街邊的包子被攤主打過半死。大多數像他這樣的孩子活不到成年。
不知是不是因血脈駁雜,他的身體比尋常孩童來得離奇的健壯,力氣也極大,竟生生挨過了一個又一個冬天。
七八歲左右,一對商人夫婦收留了他,讓他在他們名下一家鋪子裡做雜工。
鋪子每日活計繁重,不必在甦醒時為生計發愁,管家丟他兩隻黑面饅頭,用雪水泡軟了便可吃。
安生日子不到一載,夫婦海運的船隊翻了。商人認定他是個災星,將他轉手賣予私販,供世家子私下射殺取樂。
雪夜,他趁人販睡著時全力扼死了對方,身上也挨了三刀,脫了力躺在雪地里等死。
沒死成,醒來時便是先皇的暗衛營。
首領是私販的固定買主,發現了對方屍首及倒在雪地里的他,欣賞他的武功天賦和那股狠勁,讓他成為營地諸多暗衛備奴的一位。
從此他有了人生中第一個不算名字的名字,十二。
一眨眼六年過去,十二在生死間掙扎,幼年到少年,終成了暗衛營里十名甲位之首。
舊傷新傷從未癒合過,卻像是長在峭壁間的野草,眉眼很頑強地長開,身材越抽越長,也日漸變得更不愛說話。
還是一個冬日,十二任務時留下時出了紕漏,情報有誤,受了刀傷,暈厥後被人丟進帳。
那是他第二次絕處逢生,卻恍如新生。
從帳篷到訓場領罰的一路,全是跌跌撞撞的血跡。
任務失敗的懲處是五十長鞭,甲等一百。
血跡半乾的上衣被暴力撕拉,帶下一層皮肉,沾了辣椒水的長鞭嘩啦一聲刮下,鞭上倒刺勾破白肉,見了血,極痛,他早已習以為常,一聲沒吭。
周圍的暗奴少年都未說話,所有人都知道,十二撐不過這一頓鞭子了。
他不懼死亡,但也想活下去。
直到,一個很突兀地聲音響起。
「住手。」
「模樣怪好看…曖,好狠的手,放人下來。」
失血瀕死的感覺刺激著感官,讓他近乎什麼都聽不清,只是他聽到一陣小馬駒的馬蹄聲和一個很脆的童音:「本宮說,住手。把人放下來,你們聽不見嗎?」
如若天光。
他瞬身看去,胡服的小殿下翻身從小馬駒上躍下,目光灼灼,與他相對,嘶聲之後,帶著幾分好奇和隱隱的擔憂:
「好重的傷。你沒事吧,疼不疼啊,能說話嗎?」
想活下去,哪怕這只是瀕死的幻覺。
求生本能戰勝身體的痛苦,他拼盡力氣睜眼,朝向聲音和亮光的來源,雙唇無聲翕動幾個字。
——『救我,求你』
縛在柱上的少年虛弱的看向肩披榮華的公主,明明知道他和她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還是忍不住懇求。
對方向他張揚一笑:
「本宮救你,莫怕。」
她聽到了他的哀求,瞧他一身血污,扭捏著抬起小掌,最終很輕地、安撫一般地握住他的手,回首命令。
「本宮乃當朝嫡公主姜瑤姜景玉。放人,本宮要他。」
「可殿下,他……」
「照公主的意思做。」又有一個威嚴聲音響起。
「是。」
離開暗衛營的當天,他的新主人親自拿了最好的金瘡藥給他,怕他不喜歡喝苦藥還取了兩塊方糖。
他吃到了人生的第一枚糖。
真的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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